索列内依:(尖细声)啧,啧,啧……

土旬巴赫:(对韦尔希宁)现在可以看到的种种痛苦有那么多!可人们还是说,这个社会的道德水准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

韦尔希宁:是的,是的,当然。

切布狄金:您刚才说,男爵,我们的生活会被人说成是高尚的;可是人们仍旧低贱……(站起来)您看我多么低贱。自然,为了安慰我自己,就不得不说我的生活是高尚的,这是很明白的事。

[后台响起拉小提琴的声音。]

玛霞:这是安德烈在拉小提琴,我们的弟兄。

伊莉娜:他是我们的学者。将来他大概会做教授。爸爸是军人,而他的儿子选中了研究学术的事业。

玛霞:这是爸爸的心愿。

奥尔迦:今天我们拿他耍笑了一阵。他好象有点爱上什么人了。

伊莉娜:他爱上本地的一位小姐。今天她多半会到我们这儿来。

玛霞:哎,她那一身的打扮呀!倒不是说不漂亮,不时髦,简直是寒碜。她下身穿那么一条奇怪的、鲜亮的淡黄色裙子,镶着那么俗气的穗子,上身又是一件红色短上衣。她那脸蛋洗了又洗,洗得发亮!安德烈不会爱上她,我想他不会,他毕竟有审美力,他无非是拿我们开心,闹着玩罢了。昨天我听说她要嫁给本地的自治局主席普罗托波波夫。这才好……(对边门)安德烈,上这儿来!亲爱的,来一下!

[安德烈上。]

奥尔迦:这是我的弟弟,安德烈·谢尔盖伊奇。

韦尔希宁:我是韦尔希宁。

安德烈:我是普罗左罗夫。(擦脸上的汗)您是到我们这儿来的炮兵连长吧!

奥尔迦:你再也想不到,亚历山大·伊格纳契奇是从莫斯科来的。

安德烈:是吗?得,我给您道喜,这回我的姐妹们可不容易您消停了。

韦尔希宁:我已经惹得您的姐妹们厌烦了。

伊莉娜:您瞧,今天安德烈送给我一个多么好的照片镜框!(拿出一个小镜框来)这是他亲手做的。

韦尔希宁:(看着小镜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啊……这东西……

伊莉娜:喏,钢琴上边的那个小镜框,也是他做的。

[安德烈挥一下手,走开。]

奥尔迦:他是我们的学者,又会拉小提琴,又会锯出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一句话,他是个多面手。安德烈,别走啊!他有这么一个习惯,老是爱走掉。到这儿来!

[玛霞和伊莉娜挽着他的胳膊,笑着把他拉回来。]

玛霞:走,走!

安德烈:别缠住我,劳驾。

玛霞:你这个人多么可笑!当初亚历山大·伊格纳契耶维奇被人叫做“钟情的少校”,他就一点也不生气。

韦尔希宁:我一点也没生气!

玛霞:我想叫你“钟情的提琴手”!

伊莉娜:或者叫“钟情的教授”!……

奥尔迦:他谈恋爱啦!安德留沙谈恋爱啦!

伊莉娜:(拍手)好哇,好哇!再来一次!安德留希卡谈恋爱啦!

切布狄金:(走到安德烈背后,用两只手搂住他的腰)大自然就是专门为了爱情才把我们生到人世来的!(大笑;他手里一直拿着报纸)

安德烈:哎,算了,算了……(擦自己的脸)我通宵没睡,现在呢,我象通常所说的那样,心绪不佳。我看书一直看到四点钟,然后躺下,可是没什么用。我想这想那,这当儿天就亮了,阳光直照到卧室里来。我打算今年夏天趁我在此地,翻译一本英文书。

韦尔希宁:那么您会英语?

安德烈:是的。我们的父亲,愿他在天国安息,硬逼着我们念书。这是可笑而愚蠢的,不过有一件事还是得承认,他死后,我胖起来了,一年之内就大大地发胖了,好象我的身体摆脱了压迫似的。多亏父亲督促,我和姐妹们才学会法文、德文、英文,伊莉娜还学会了意大利文。可是这费了多大的劲啊!

玛霞:在这个城里学会三种语言是一种不必要的奢侈。甚至还不能算是奢侈,而是一种不必要的累赘,好比第六个手指头一样。我们学会许多多余的东西。

韦尔希宁:哪里话呢!(笑)你们学会许多多余的东西!我觉得,无论怎样沉闷无聊、死气沉沉的城市都不可能不需要聪明而受过教育的人。这个有着十万人口的城市当然是落后和粗鲁的,我们就假定其中象你们这样的人只有三个。不消说,你们没法征服你们周围的愚昧的群众;在你们的一生当中,渐渐的,你们不得不让步,隐没在那十万人当中,生活把你们压倒了,不过你们仍旧不会消失,你们不会不留下影响;你们死后,象你们这样的人也许会出现六个,然后十二个,到最后,象你们这样的人就成了大多数。过上二百年到三百年,人间的生活就会不可思议地美好,令人惊叹。人类需要这样的生活,要是这种生活现在还没有,人就必须预先体会它,期待它,渴望它,为它做准备,因而必须比他的祖父和父亲见闻多,知识广。(笑)而您居然抱怨您学会许多多余的东西。

玛霞:(脱掉帽子)我要留下来吃午饭了。

伊莉娜:(叹息)说真的,这番话应该写下来才是……

[安德烈不在,他已经悄悄走掉。]

土旬巴赫:您说,许多年以后,人间的生活就会美好,令人惊叹。这话不错。可是为了要参加那样的生活,即使还很遥远,现在也必须为它做好准备,必须工作……

韦尔希宁:(站起来)对。可是你们这儿的花真多呀!(环顾)这个住处也好。我羡慕!我这一辈子从这个住处换到那个住处,总是那么两把椅子,一张长沙发,和一个冒烟的炉子。我的生活里所缺欠的恰好就是这样的花……(搓手)唉!讲这些有什么用呢?

土旬巴赫:是的,必须工作。您大概在想,这个德国人感情冲动了。不过,说实话,我是俄国人,连德国话都不会说。我的父亲是东正教徒……

[停顿。]

韦尔希宁:(在舞台上走来走去)我常常想,要是重新开始生活,而且是自觉地生活,那会怎么样呢?但愿头一次的、已经过完的生活是所谓的草稿,而第二次的生活则是眷清稿!到那时候,我们每个人,我想,都会首先极力不重过老一套的生活,至少给自己创造另一种生活环境,安排象这样的住处,有花,有大量的阳光……我有一个妻子,两个小女儿,而且我的妻子是个有病的女人,等等,等等,不过呢,要是我重新开始生活,那我就不会结婚……不会,不会!

[库雷京上,穿着制服。]

库雷京:(走到伊莉娜跟前)亲爱的妹妹,请允许我祝贺你的命名日,而且衷心的、诚恳地祝愿你健康以及在你这种年纪的姑娘所能希望的一切。其次,请允许我送给你这本小书作为礼物。(递给她一本小书)这是我们中学五十年的历史,是我写的。这是一本微不足道的小书,闲着没事写着玩的,不过你不妨读一读。你们好,诸位!(对韦尔希宁)我是库雷京,本地中学的教员。七品文官。(对伊莉娜)在这本小书里你会找到五十年来我们中学全部毕业生的名字。F_eci_quod_potui,faciant_meliora_potentes.〈拉丁语,我尽我的力量做了,如果有人能做得更好,那就请他做吧。〉(吻玛霞)

伊莉娜:可是这小书你在复活节已经送过我一本了。

库雷京:(笑)不可能吧!既是这样,那就还给我,或者,喏,最好还是把它送给上校吧。您拿去,上校。哪一天您闷得慌,就读一读吧。

韦尔希宁:谢谢您。(准备走)我跟你们结交,非常高兴……

奥尔迦:您要走?别走,别走!

伊莉娜:您留在我们这儿吃午饭吧。请您赏光。

奥尔迦:我请求您!

韦尔希宁:(鞠躬)我似乎正巧赶上命名日。请您原谅,我不知道,没有给您祝贺……(跟奥尔迦一块儿走进大厅)

库雷京:诸位,今天是星期日,是休息的日子,我们就休息,各人按各人的年龄和地位快活一下。地毯应当在夏天收起来,保存好,到冬天再铺上……洒上点除虫粉或者樟脑……古时候的罗马人身体健康,因为他们善于劳动,也善于休息,在他们那里m_ens_sana_in_corpore_sano〈拉丁语,健康的精神寓于健康的身体〉。他们的生活按一定的方式进行。我们的校长说,在每个人的生活里,主要的就是生活方式……凡是失去方式的,就完了,这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也是一样。(搂住玛霞的腰,笑)玛霞爱我。我的妻子爱我。窗帘也跟地毯一块儿收起来……今天我高兴,心绪极佳。玛霞,今天四点钟我们到校长家里去。校长为教员和他们的家属安排了一次游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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