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霞轻声哼着歌,戴上帽子。]

你到哪儿去?

玛霞:回家。

伊莉娜:奇怪……

土旬巴赫:这儿在过命名日,你却走掉!

玛霞:反正没关系……我傍晚来……再见,我的好妹妹……(吻伊莉娜)我再一次祝愿你,希望你健康,希望你幸福。从前,父亲在世的时候,每逢我们过命名日,总有三四十个军官来,热热闹闹,现在呢,只有个把人来,冷冷清清,象是在沙漠里……我走了……今天我心绪不佳,打不起精神来,你别听我的。(含泪而笑)以后我们再谈,现在呢,再见吧,我亲爱的,我要到什么地方去走走。

伊莉娜:(不满)哎,你这个人呀……

奥尔迦:(含泪)我了解你,玛霞。

索列内依:要是一个男人在高谈阔论,那算是哲学,或者是诡辩;可是如果一个女人或者两个女人在高谈阔论,那你就只有捻手指头的份儿了。

玛霞: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怕的人?

索列内依:没什么意思。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声‘哎呀’,熊就扑到他的身上来了。

[停顿。]

玛霞:(对奥尔迦,生气)别哭天抹泪了!

[安菲萨和费拉朋特拿着大蛋糕上。]

安菲萨:往这边走,我的老大爷。进来吧,你脚上是干净的。(对伊莉娜)这是地方自治局的普罗托波波夫,米哈依尔·伊凡内奇送来的……大蛋糕。

伊莉娜:谢谢。替我道谢。(接过蛋糕)

费拉朋特:啥?

伊莉娜:(提高声音)替我道谢!

奥尔迦:亲爱的奶妈,给他点馅饼吃吧。费拉朋特,去吧,那儿会给你馅饼吃的。

费拉朋特:啥?

安菲萨:咱们走吧,费拉朋特·斯皮利多内奇老大爷,咱们走吧……(同费拉朋特一起下)

玛霞:我不喜欢普罗托波波夫,这个米哈依尔·波达佩奇或者伊凡内奇。不应当请他来。

伊莉娜:我没请他。

玛霞:这才好。

[切布狄金上,身后跟着一个兵士,手里捧着一个银茶炊;一阵惊讶和不满的嘈杂声。]

奥尔迦:(用手蒙住脸)茶炊!这真要命!(走到大厅里桌子跟前)

伊莉娜:亲爱的伊凡·罗曼内奇,您这是干什么呀!

土旬巴赫:(笑)我跟您说过了嘛。

玛霞:伊凡·罗曼内奇,您简直不害臊!

切布狄金:我亲爱的姑娘们,我的好姑娘们,我只有你们这几个亲人,对我来说人世间最宝贵的就是你们。我不久就要六十岁了,我是个老人,是个孤零零的、不足道的老人……在我的内心,除了这种对你们的爱以外,没有什么美好的东西了;要不是你们,我早就不在人世了……(对伊莉娜)亲爱的,我的姑娘,我从您生下来的那天起就认识您……我抱过您……我爱您的去世的妈妈……

伊莉娜:可是何必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切布狄金:(含泪,生气)贵重的礼物……去您的吧!(对勤务兵)把茶炊送到那边去……(学她的腔调)贵重的礼物……

[勤务兵把茶炊送到大厅去。]

安菲萨:(穿过客厅)亲爱的姑娘们,一位不认得的中校来了!他已经脱掉了大衣,姑娘们,正在走到这儿来。阿莉努什卡,你要亲热一点,客气一点……(下)早就到开午饭的时候了……主啊……

土旬巴赫:大概是韦尔希宁。

[韦尔希宁上。]

韦尔希宁中校!

韦尔希宁(对玛霞和伊莉娜)让我荣幸地自我介绍吧,韦尔希宁。我终于到你们这儿来了,非常非常高兴。你们都变样了!哎呀!哎呀!

伊莉娜:请坐。我们很愉快。

韦尔希宁:(快活)我多么高兴,多么高兴啊!你们可是三姐妹啊。我记得是三个小姑娘嘛。你们的面貌我记不得了,可是你们的父亲普罗左罗夫上校家里原有三个小姑娘,这我记得很清楚,而且我亲眼看见过。时间过得多快!哎,哎,时间过得多快啊!

土旬巴赫:亚历山大·伊格纳契耶维奇是从莫斯科来的。

伊莉娜:从莫斯科来?您从莫斯科来?

韦尔希宁:对,是从那儿来。你们的去世的父亲本来在那儿做炮兵连长,我就在同一个旅里做军官。(对玛霞)您的面貌我好像有点记得。

玛霞:可是您的面貌我记不得了!

伊莉娜:奥丽雅!奥丽雅!(朝着大厅喊叫)奥丽雅,来呀!

[奥尔迦从大厅走进客厅。]

原来韦尔希宁中校是从莫斯科来的。

韦尔希宁:那么您,奥尔迦·谢尔盖耶芙娜,是大姐……您是玛丽雅……您是伊莉娜,小妹妹……

奥尔迦:您从莫斯科来吗?

韦尔希宁:是的。我在莫斯科上的学,在莫斯科开始工作,在那儿工作很久,最后奉派接管此地这个连,正如你们看到的那样,调到此地来了。认真说,我不记得你们了,我只记得你们是三姐妹。你们父亲的模样倒还保留在我的记忆里,喏,我一闭上眼睛就能活生生地看见他。在莫斯科的时候,我常到你们家里去……

奥尔迦:我觉得我什么人都记得,可是忽然间……

韦尔希宁:我叫亚历山大·伊格纳契耶维奇……

伊莉娜:亚历山大·伊格纳契耶维奇,您从莫斯科来……这可出人意外!

奥尔迦:要知道,我们正要搬到那儿去呢。

伊莉娜:我们想,今年秋天以前就搬到那儿去。那是我们的故乡,我们生在那儿……生在老巴斯曼街……

[两个人高兴得笑起来。]

玛霞:出乎意外地见到了同乡。(活跃)现在我想起来了!你总记得,奥丽雅,我们家的人常常说起一个‘钟情的少校’。那时侯您是中尉,爱上了一个什么人,不知什么缘故大家开玩笑,说您是少校……

韦尔希宁:(笑)对,对……钟情的少校,是这样的……

玛霞:那时侯您只留着两撇小胡子……啊,您老多了!(含泪)您老多了!

韦尔希宁:是啊,当初人家叫我钟情的少校的时候,我还年轻,正在谈恋爱。如今可不行了。

奥尔迦:可是您还没有一根白头发。您见老,不过还不算老。

韦尔希宁:然而我已经四十三岁了。您离开莫斯科很久了吗?

伊莉娜:十一年了。哎,玛霞,你哭什么呀,怪人……(含泪)我也要哭出来了……

玛霞:我没什么。那么您住在哪条街上?

韦尔希宁:在老巴斯曼街。

奥尔迦:我们也住在那儿……

韦尔希宁:有一个时候我住在德国街。我常从德国街走到红营房去。那条路上有一座阴森的桥,桥底下的水哗哗地响。孤零零一个人走过那儿,心里就会感到忧伤。

[停顿。]

可是这儿的河多么宽阔,浩浩荡荡!真是一条美妙的河!

奥尔迦:是的,可就是天气冷。这儿天气冷,而且有蚊子……

韦尔希宁:哪里话!此地的天气那么有益于健康,那么好,那么富于斯拉夫乡土的特色。有树林,有河流……而且这儿又有桦树。可爱而朴素的桦树,在所有的树木中,我最喜爱它们。在这儿生活才好。只有一件事情奇怪,铁路的车站离城有二十五里远……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索列内依: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大家都瞧着他。]

因为,如果车站近,那就是不远;如果车站远,那就是说不近。

[一阵难堪的沉默。]

土旬巴赫:这人爱说笑话,瓦西里·瓦西里奇。

奥尔迦:现在我也想起您了。我想起来了。

韦尔希宁:我认识你们的母亲。

切布狄金:她是个好女人,愿她在天国安息。

伊莉娜:妈妈葬在莫斯科。

奥尔迦:在新圣母修道院的墓园里……

玛霞:你们猜怎么着,我已经开始忘掉她的面貌了。因此,将来人家也会记不得我们。他们会忘掉的。

韦尔希宁:是的。人家会忘掉我们。我们的命运就是这样,这是毫无办法的。凡是我们认为严肃的、有意义的、极其重要的东西,总有一天会被忘掉,或者显得不重要了。

[停顿。]

说来有趣,我们现在完全不能知道将来究竟什么东西被认为是高尚的,重要的,而什么东西是卑微的,可笑的。比方说,哥白尼或者哥伦布的发现在最初岂不是显的不重要,可笑,而一个怪人所写的一些无稽之谈反倒显得是真理?说不定我们现在过惯了的这种生活,日后会显得古怪,不合适,不聪明,不够纯洁,也许甚至是有罪的……

土旬巴赫:谁知道呢?也许我们的生活将来会被人说成高尚,被人带着敬意来回忆。现在没有拷问,没有刑讯,没有低寇入侵,可是同时又有那么多的痛苦!

索列内依:(尖细声)啧,啧,啧……不用给男爵吃饭,只要让他发议论就成了。

土旬巴赫:瓦西里·瓦西里奇,我请求您不要打扰我……(在另一个地方坐下)这也太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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