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你怎么还看不上这么一个好小伙子呢?”

“唔,你知道,”契列维克转脸向着格里茨柯,接着说道,“老天爷惩罚我了,看得出来,是因为我对不起你。饶恕我吧,好人儿!真的,无论做什么,我都乐意……有什么事要我做吗?我那老太婆是鬼迷了心窍!”

“我是不记仇的,索洛比。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放你走!”说着,他朝小伙子们使了个眼色,那些看守他的人便跑过来解开了绳子。“你就好好操办吧:要办喜事了!我们都来宴饮一场,猛跳戈帕克舞①,让两条腿痛它一年。”

①一种活泼、粗犷的乌克兰民间舞蹈。

“行哪!行哪!”索洛比两手一拍,说道。“眼下我可真高兴,就好比俄罗斯佬把我的老太婆拐跑了一样。干吗还去左想右想:合适还是不合适——今儿个就把喜事办了,也就万事大吉!”

“喂,索洛比,我再过一个钟头就到你那儿去;现在你回家去吧:有人在那儿等着要买你的母马和小麦!”

“真的!未必马没有丢?”

“没有丢!”

契列维克顿时高兴起来,呆然不动,凝望着格里茨柯逐渐远去的背影。

“怎么样,格里茨柯?这事儿我们干得不错吧?”高个子的茨冈人对急忙走着的年轻人说道。“犍牛现在归我了吧?”

“那当然!那当然!”

◎十三

别怕,亲爱的,别怕,穿上红靴子吧。把敌人踩在脚下;让你的铁鞋掌铿锵作响!让你的敌人有口难言!①——婚礼曲。

①此处原文为乌克兰语——译者注。

帕拉斯卡用胳膊肘支着漂亮的下巴颏,独自坐在屋子里想心事。许多的梦幻萦绕在她那长着一头淡褐色秀发的脑袋里。有时,一丝淡淡的笑意掠过她的樱唇,一缕喜悦之情爬上她那乌黑的眉梢,而有的时候,心事重重的阴云又使她的柳眉低垂在明亮的褐色眸子之上。

“要是他说了不算呢?”她面带疑惑的表情喃喃地说。“要是不让我出嫁怎么办?要是……不,不会;这不可能!继母是恣意妄为的;难道我就不能做我想要做的事么?我的脾气也是够倔强的。他多好啊!那双乌溜溜的眸子闪着多么奇妙的神采!“帕拉霞①,宝贝!”他说话多么好听!他穿的那件白袍子多么合身!只是那根腰带要色彩鲜艳些才好……不要紧,真的,等我们搬进了新房子,我会给他另织一条。想起来也真开心,”她继续说道,从怀里掏出一面集市上买来的贴着红纸的小镜子,暗怀欣喜的心情照着,“到那时我若碰见了继母怎么着,——说什么也不给她行礼,她就是气炸了肺也活该。不,你这个当继母的,再不能任意打骂不是亲骨肉的女儿了。哪怕是沙子在石头上发芽,橡树变成垂柳低垂水面,我也决不会在你面前弯腰低头!噢,我倒忘了……让我试试那顶彩帽,虽说是继母的,我戴上也挺合适!”说着,她站了起来,手里拿着镜子,低头对着它看,忐忑不安地在房里走着,好像担心会摔倒似的,因为她看到的不是脚下的地板,而是天花板的搁板,不久之前神父的儿子就是从那里跌落下来的,又堆放着瓦缸。“怎么,我真的还像个孩子呐,”她笑声朗朗地喊道,“还怕挪腿迈步呢。”接着,她就用脚踏起拍子来了,越走越大胆;最后她左手平放,叉在腰间,跳起舞来,铁鞋掌叮噹直响,手擎镜子在前,低声唱起了心爱的歌谣:

青翠的长春花,你爬得低些吧!

黑眉毛的心上人,你挨得近些吧!

青翠的长春花,你爬得更低些吧!

黑眉毛的心上人,你挨得更近些吧!②

①帕拉斯卡的爱称和昵称。

②此处原文为乌克兰语——译者注。

这时,契列维克往门里瞧瞧,看见女儿正在照着镜子跳舞,便停了下来。他看了许久,对女儿家这种不寻常的淘气之举感到好笑,而她此刻正沉思得出了神,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现;然而,契列维克一听见那熟悉的歌声,浑身血管便沸腾起来了;他十分神气地挺着身子,两手叉腰,趋前一步,跳起了蹲步舞①,把要做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干亲家呵呵一笑,父女俩才悚然一惊。

“真妙哇,老爹跟女儿先在这儿闹婚礼啦!快到外边去吧:新郎已经来了!”

帕拉斯卡听到后面一句话,脸上一下子泛起了红晕,比扎在头上的红丝带还艳丽,而粗心大意的父亲这才想起自己要干什么的来着。

“喂,好孩子!我们快走吧!赫芙里娅因为我卖掉了那匹母马,一时高兴跑出门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担心地四处张望着,“她跑去给自个儿买厚格子花布和粗麻布了,所以,我们得趁她不在的时候把事儿全办妥!”

帕拉斯卡刚跨出屋门,便被一个身穿白袍子的年轻人抱在怀里,他和一大群伙伴早就在外面守候她了。

“上帝,祝福他们吧!”契列维克把他俩的手拉在一起说道。“让他们像花环一样缠绕在一起,永不分离!②”

①俄罗斯、乌克兰等地的一种民间舞蹈,跳舞时两腿蹲下,轮流向前伸出。

②乌克兰人用来祝贺新婚夫妇幸福美满的一句用语。

这时人群里传来一阵喧嚷声。

“我就是死,也不答应这婚事!”索洛比的妻子大声地嚷开了,可是,一大群人哄笑着把她推到一旁。

“别闹!别闹呀,屋里的!”契列维克看见两个身强力壮的茨冈人抓住她的两只手臂,沉静地对她说道,“生米熟饭,覆水难收,我可不喜欢变来变去的!”

“不!不行!这婚事不能办!”赫芙里娅大叫大嚷,可是谁也不听她的:一对对男女紧紧围绕在新人的周围,组成了一道翩翩起舞而闯不进去的人墙。

乐师身着原色粗呢的长袍子,脸上挂着两撇长而卷曲的胡髭,只见他把弓弦一拉,一种奇妙而难以名状的感觉便攫住了所有在场的人,不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一切都归于统一与和谐之中。有的人阴沉的脸上似乎一辈子都不曾露过笑容,这会儿也踏着节拍跺起脚来,扭动着肩膀。全都在急速旋转,全都在手舞足蹈。当你看到那些满脸皱纹、神情冷漠的老太太也在年轻、欢闹、活泼的人群中挤来挤去时,你的灵魂深处便会有一种更为奇妙和难以揣度的感觉油然而生。无忧无虑的人们啊!即使没有童稚的欢乐之情,没有一丝同情之心,只凭着微微的醉意,就像机械师调度那些没有生命的机器一样,也可以使她们做出合乎人情的举动来;她们微微地摇晃着醉意醒然的脑袋,跟在欢欢笑笑的人群后面迈着整齐的舞步,而对于新人呢,连瞧也不瞧一眼。

轰鸣、哄笑、歌声逐渐停息下来了。乐师的弓弦渐渐低沉、止息,隐约可闻的音响沉寂在广漠的空间。有的地方还传来橐橐的跺脚声,犹如远处的大海在絮絮低语,不久便一切都归于空旷和静寂了。

喜事——这美丽动人又来去无常的过客,不就这样离我们而去,只留下孤独的音响徒然地想要表达出欢乐之情的么?这音响在自己的回声里已听出凄凉和孤独,怪异地聆听着。狂放不羁的青春岁月的活泼友人不是一个一个地消失在人间,最后把一个老伙伴孤单单地撇在身后了么?留在人世的人可孤寂啊!心里只觉得难受而凄凉,却无可救助。

(183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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