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人皆知这是为什么。……人应该努力和别人和睦相处。”

“哦,”小佩通尼科夫打断他的话说,“不完全是这样。依我看,关于您为什么要跟我们和解,您并不十分了解。……我来给您讲讲这一点。”

老兵吃惊不已。这个青年人身穿方格呢料衣服,样子显得滑稽可笑,讲起话来却像当初拉克兴连长一样不饶人,那个连长往往在一气之下一巴掌就把当兵的三颗牙打下来。

“您之所以要跟我们和解,是因为将来我们工厂里的工人不下一百五十名,时间一长,还会增加。如果其中有一百个工人每星期领到工资后都到您这儿来喝一大杯白酒,那么比起现在来,您每个月就卖出四百杯。这我还是保守的,再有,您经营的小饭铺,卖饭菜。您似乎是个不蠢而且还很老练的人,那您就自己想一想,有我们做邻居,您会得着多少利益。”

“这倒是实在话,”瓦维洛夫点头说,“这我清楚。”

“那么,怎么样?”商人大声问道。

“挺好……我们和解吧……”

“您这么快就做出决定,这叫人很愉快,嗯,我已经准备好写一份给法院呈文,讲明您撤回对我父亲提出的要求。您看一遍,签个字吧。”

瓦维洛夫圆睁眼睛瞧着对方,打个哆嗦,预感到一件很不妙的事来了。

“对不起……签字?这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喏,签上您的姓名,就完事了。”小佩通尼科夫用手指点签名的地方,解释说。

“不,这是怎么回事。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您占去那块地,给我多少钱作为报酬?”

“可是要知道,您占着那块地一点用处也没有。”小佩通尼科夫安抚道。

“不过那块地是我的。”老兵叫道。

“当然了。……那么您要多少钱?”

“只要状子上那个数目就够了。……那上面写得有。”瓦维洛夫胆怯地讲明。

“六百?”佩通尼科夫说,悄悄笑起来,“哎,您这个怪人。”

“我有权利。……我甚至能要两千呢。……我可以坚持要你们拆房。……我就准备这么着。……所以赔偿费才定得这么少。……我要求拆房。”

“您尽管要求吧。……我们呢,也许真会拆房……不过要等到三年之后,拖得您交出大笔的诉讼费再说。等我们付了钱,就自己办酒店和小饭铺,而且要经营得比您的好,那您可就没戏了,像入侵波尔塔瓦的瑞典人一样。您会完蛋的,亲爱的,我们会竭尽全力。”

瓦维洛夫咬了咬牙,看了看他的客人,领悟到这个客人就是他命运的主宰。在这个身穿方格衣服,态度安详而又无情无义的人面前,瓦维洛夫开始可怜自己了。

“您这个老兵,既然跟我们是近邻,又相处得好,就能挣到不少钱。这一点我们也会尽力而为的,比方说,甚至现在我就要向您建议开一家小杂货铺。您知道,卖点烟草,火柴,面包,黄瓜什么的……这些都会很抢手的。”

瓦维洛夫听着。他不是个头脑愚笨的人,明白向仇人的慷慨投降才是良策。事情只能从这一点做起。这个士兵不知道该怎样发泄他的怨恨就好,就大声骂库瓦尔达道:“那个酒鬼,该死的。”

“您骂的是给您写状子的律师吗?”小佩通尼科夫心平气和地问道,然后叹口气,补充一句说,“确实,要不是我们怜惜您,他可能已经给您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哎。”伤心的士兵摆了一下手说,“他们一共有两个。……一个发现问题,另一个写状子。……该死的记者。”

“怎么会是记者呢?”

“他给报纸写文章。……他们都是您的房客……喏,就是这样的人。您把他们赶走,看在基督的份上,赶走吧。他们是强盗。他们惹事生非,闹得这条街上的人不得安宁。他们害得人没法活,这些不顾一切的家伙,你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打劫你,要不然就放火烧房。……”“那个记者,他是什么人?”小佩通尼科夫关心地问。

“他吗?酒鬼。本来当教员,后来被开除了。他喝酒,给报纸写文章,写状子。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嗯。他也给您写状子?原来是这样,显然,他还写过厂房建筑得不合规矩,认为那儿的脚手架什么的搭得不好。”

“就是他。这我知道,就是他,这条狗。他自己在这儿念过那篇文章,还夸夸其谈地说:我要弄得佩通尼科夫连短裤都赔上。”

“嗯,是啊,……好,那么,您怎么样,打算讲和吗?”

“讲和?”

老兵低头沉思。

“唉,我们过的这种糊涂日子呀。”他用冤屈的口气嚷道,搔着后脑勺。

“那就得学习。”小佩通尼科夫点上一支烟,给他出主意说。

“学习?问题不在这儿,我的先生。我没有自由,这才是问题。是啊,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呀?我成天担惊受怕,……老是胆颤心惊,……我想按自己的心思行动,可又完全没有这种自由。那是为什么?我害怕……那个讨厌的教员总是在报纸上写我的事……于是把卫生检查官招来,我就得被罚款。……你们那些房客啊,动不动就放火、杀人,打劫。……我怎么拗得过他们?他们连警察都不怕。……你把他们送进局子里,他们反而求之不得,可以吃饭不花钱了。”

“哎,要是我跟您谈定了,我会把他们轰走的。”佩通尼科夫答应道。

“那我们怎样谈妥呢?”瓦维洛夫带着苦恼的心情阴沉地问。

“您说出您的条件吧。”

“好。就照状子上说的六百卢布……”

“您就拿一百卢布,行不行?”商人平心静气地问道,认真地瞧着对方,然后淡然一笑,补充一句,“再多一个子儿我也不给了……”这之后,他就摘掉眼镜,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慢悠悠地动手擦镜片。瓦维洛夫瞧着他,心里不是滋味,同时又对他生出无限的敬意。小佩通尼科夫那张温和的脸、那对灰色的大眼睛、宽颧骨、他整个矮墩墩的身材,都透出一股无穷的力量,他相信自己,他的脑筋受过很好的训练。瓦维洛夫也欣赏小佩通尼科夫跟他说话的态度:随和、亲切,没一点老爷味儿,就像跟亲弟兄谈话一样,其实瓦维洛夫知道自己是个兵,跟那样的人是不能平起平坐的。瓦维洛夫注视着他,几乎是在欣赏他,内心生出强烈的好奇心,顿时压倒了其他一切感情,忍不住恭敬地问小佩通尼科夫:“请问您在哪儿读的书?”

“工学院。您问这个干什么?”小佩通尼科夫眼睛里含着笑望着他说。

“没什么,好玩问问,请原谅。”老兵说着,低下头,然后,忽然赞叹、嫉妒甚至振奋道,“嗯,是埃这就叫教育。

总之。学问是光明。我们这号人呢,在这个世界上就如同是迎着阳光的猫头鹰……哎,老爷。我们来了结这件事吧?”

他用果断的姿态向小佩通尼科夫伸出一只手,压低声音说:“好,五百吧?”

“一百卢布,不能再多了,叶戈尔·捷连契耶维奇。”佩通尼科夫耸了耸肩说,仿佛惋惜不能再多给似的,伸出一只又白又大的手拍拍老兵那只毛茸茸的手。

他们很快就把事办完了,因为老兵忽然投小佩通尼科夫的所好而做出了很大的让步,而另一个人却咬住不放,寸步不让。等到瓦维洛夫收下一百卢布,在文件上签过字,他就恶狠狠地把钢笔往桌上一甩,叫道:“好啦,现在我可要吃那些流浪汉的苦头了。他们要耍弄我,让我没面子,那些魔鬼。”

“那您就对他们说,我按照状子如数把钱给您了。”佩通尼科夫建议道,嘴里缓缓地喷出缕缕轻烟,眼睛望着它。

“可是难道他们会相信吗?他们也是些机灵的骗子,不亚于……”瓦维洛夫马上打住,为他险些脱口而出的比喻难为情,心惊肉跳地看一眼商人的儿子。那一个在吸烟,一门心思地干这件事。不一会他就走了,临走时对瓦维洛夫许诺说会把那些不安分的人的巢穴拆掉。瓦维洛夫望着他的背影,叹着气,恨不得指着他的脊梁骨骂几句不堪入耳的话,可那人已迈着坚定的步子,沿着坑坑洼洼,布满垃圾的道路,走上山坡去了。

傍晚骑兵大尉到小饭铺里来。他紧皱眉头,一副严肃相,右手紧紧地捏成拳头。瓦维洛夫迎着他露出负疚的笑容。

“好,该隐和犹大的孝子贤孙,你说吧。……”“解决了,”瓦维洛夫说,叹口气,低下眼睛。

“这我不怀疑。你弄了几块银洋?”

“四百卢布,……”

“你一定是瞎说。……不过这于我倒更好。废话少说,叶戈尔,问题是我发现的,那笔钱该分我一成,教员写过状子,该给他25卢布,另外你再送给大家一大桶酒和各种各样的凉菜。钱马上就给,酒和别的在8点钟前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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