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阿里斯季德·福米奇,我已经想起来了。那些图纸好像在地方法院里存着。当初我设法取得所有权的时候……”“叶戈尔,得了吧?为了你自己的好,赶紧把图纸和房契等等拿给我。没准你会因之捞到不止一百卢布的好处呢,清白吗?”

瓦维洛夫莫明其妙,可是骑兵大尉讲得那么有力量,神态那么严肃,弄得军士的眼睛燃起好奇的光,嘴上说他去看一下,那些文据是不是放在他的小箱子里,就走进柜台里边的房门里去了。两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拿着文据,脸上一副惊讶不已的神情。

“哎,该死的,原来这些文据就搁在家里。”

“哎,你碍……草台班的丑角。还当过兵呢……”库瓦尔达一个劲儿地骂,从他手里夺过一个细棉布封面的纸夹子,里面夹着些蓝色正式文据。然后骑兵大尉把文据在面前摊开,这越发引起瓦维洛夫的好奇。骑兵大尉开始看图,观察,同时嘴里发出意味深长的哼哈声。最后,他断然站起来,往大门口走去,把文据留在柜台上,同时对瓦维洛夫点了点头说:“你等着……别把文据收起来。……”瓦维洛夫却把那些文据收在一起,放进钱柜的抽屉里,锁上,再用手拉几下,看锁紧没有。然后他沉思地摩挲着秃顶,走出小饭铺,来到门廊上。在那儿,他看见骑兵大尉手脚不停地量房子正面的地,然后手指打着榧子,顺着那条线再量一遍,满腹心事,却很满意。

瓦维洛夫的脸不知怎的有点紧张,后来拉长了,再后他忽然喜不自禁。

“阿里斯季德·福米奇。真出事了?”他等骑兵大尉走到跟前,叫道。

“可不是真的。有一俄尺多的地给占了。这是指房子正面,至于往深里量,我马上就量出来。……”“往深里量?……十俄丈两俄尺。”

“怎么,你猜着了,刮光胡子的丑脸?”

“当然了,阿里斯季德·福米奇。嗨,您真有眼力,一眼就看透三俄尺的地。”瓦维洛夫高兴地叫道。

过了几分钟,在瓦维洛夫的房间里他们相对而坐,骑兵大尉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对饭铺老板说:“这么看来,厂房的墙完全占了你的地。那就对薄公堂,没什么客气讲。等教员来了,我们就写个状子,递到地方法院去。诉讼费要定得很低,免得在印花税上多花钱。我们要求拆除厂房。这就叫‘侵占他人地界’,我的傻瓜。这对你来说是很有油水的一件事。叫他拆。可是要拆那么个大东西,叫它挪开一点,那要不少钱咧。打官司。你就揪住犹大不放。我们要用最准确的方式算出拆迁得多少钱,包括毁掉多少砖头,打新地基要花多少钱,也统统算出来。就连多少时间也算清楚。那么,对不起,犹大,你拿出两千卢布来吧。”

“他不会给的。”瓦维洛夫说,不安地眯着眼睛,露出贪婪的神情。

“你瞎说。他会给的。你开动脑子想想:他能有什么法子?可是,注意,叶戈尔,你别掉价。他会收买你,你别把自己便宜地卖掉。他会恐吓你,你甭怕。有我们给你撑腰呢。……”

骑兵大尉的眼睛里闪烁出兴高采烈的光彩,脸色因激动而显得通红,一阵阵痉挛。他撩起饭铺老板的欲望,劝说他赶快打官司,然后心满意足地走了,一副决不动摇的凶狠神情。

傍晚,那些沦落的人们都已经知道骑兵大尉的发现,就热烈地讨论佩通尼科夫将来的行动,用鲜艳的色彩描绘法院执法员把诉状的副本交给商人那天,商人多么惊讶和愤怒。骑兵大尉觉得自己成了英雄,他快乐,旁边的人也都乐不可支。

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黑影挤在院子里,热闹非凡,欢天喜地,为这件大事而欢喜雀跃。大家都认识商人佩通尼科夫。他轻视地眯起眼睛,打心里瞧他们不来,就像街上的各种废物一样不屑一顾。他大腹便便、趾高气昂,惹得他们生气,甚至他皮靴闪出来的光也显得瞧不起大家。可是现在,他们之中却有人出来狠狠地掏这个商人的腰包,让他威严扫地。这多妙不可言?

这些人眼睛里的恶意含有许多动人之处,这是他们所能有的和力所能及的唯一武器。他们每个人对所有那些不忍饥挨饿和不穿破衣服的人早就怀着深刻的敌意,只是这种感情不十分自觉,朦朦胧胧而已。他们每个人都怀有这样的感情,只是发展程度各有不同罢了。

夜店里的人等着新的大事发生达两个星期之久,可是这段时间佩通尼科夫却一次也没到这所房子来过。他们探听出,商人不在城里,诉状的副本还没交给他本人。库瓦尔达抨击民事诉讼的进展太慢,恐怕还没有人像这些流浪汉那么紧张急不可耐地等候这个商人了。

他不来啊,他不来,我的心肝宝贝……

哎,可见他不爱我。……

助祭塔拉斯唱着,手托面颊,幽默而忧郁地眺望山坡上。

可是有一天晚上,佩通尼科夫来了。他乘一辆结实的车子来的,他儿子赶车。他儿子是个面色红润的青年人,穿着方格呢料大衣,戴着墨镜。他们把马拴在脚手架上,儿子从口袋里取出卷尺,把一端递给父亲。他们开始量地面,两人都一声不吭,心事重重。

“哈哈。”骑兵大尉得意洋洋地叫起来。

那时夜店里的所有人都蜂拥至大门口,边看边议论着眼下发生的事。

“这就是偷东摸西的恶习惹出来的事,即使不想偷,手也还是痒痒,就是因小失大也不在乎。”骑兵大尉深感悲伤地说,这在他那伙人中引起了哄堂大笑,笑声惹出诸如此类许多的评语。

“喂,小子。”佩通尼科夫被讥笑搞得恼羞成怒,终于叫道,“你要小心点儿,我会因你这些话把你揪到调解法官那儿去。”

“没人作证也是白搭。……亲儿子是不能给父亲做证的。”

骑兵大尉警告道。

“哼,小心。就算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头目,也还是有人管得你祝”佩通尼科夫摇着手指头威吓他。……他儿子却心平气和,一心计算,压根儿就不理睬那些黑压压的人群,随他们去取笑他父亲,他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那个小蜘蛛倒蛮有耐性。”“剩饭”一直瞧着小佩通尼科夫的言谈举止,说道。

伊凡·安德列耶维奇量完要量的地,紧皱眉头,沉默不语地坐上那辆车,走了。他的儿子却步履坚定地走进了瓦维洛夫的小饭铺。

“嘿。他倒是个挺有主见的小偷,是埃哦,往后会怎么样呢?”库瓦尔达问。

“往后,小佩通尼科夫就会收买叶戈尔·瓦维洛夫。”“剩饭”胸有成竹地说,津津有味地吧嗒着嘴,尖脸上露出很满意的神情。

“难道你为这高兴?”库瓦尔达厉声问道。

“我喜欢看见人家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剩饭”津津乐道地解释说,眯缝起眼睛,一个劲地搓手。

骑兵大尉气愤地啐了他一口,不吱声了。他们都站在那所烂房门外,看着小饭铺的门口。在一言不发的期待中度过了一个多小时,之后饭铺的门打开了,小佩通尼科夫走出来,依然平心静气,跟走进去的时候一样。他站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扯起大衣的领子,看看那些注视着他的人,就沿着街道往上走去。

骑兵大尉看着他离去,回过头来对着“剩饭”冷冷一笑。

“真的,也许你说中了,蝎子和土鳖养的崽子……什么卑鄙的事儿你都闻得出来,是埃……从那个小骗子的脸上就可以看出他如愿以偿了。……叶戈尔从他们那儿得了多少钱?

他一定得着钱了。他跟他们是一丘之貉。他一定得着钱了,叫我遭到三次诅咒吧。这是我给他出的主意。我知道我做了蠢事,我难受埃是的,整个生活都跟我们过不去,我的弟兄们,恶棍们。甚至你朝人家脸上啐口唾沫,那口唾沫也会飞回到你自己的脸上来咧。”

气宇轩昂的骑兵大尉用这番话数落过自己后,瞅了瞅他那帮人。大家都心灰意懒,因为人人都觉得瓦维洛夫和佩通尼科夫已经达成了一笔交易。对所有的人来说,无力作恶的感觉总比无法行善的感觉更令人难堪,因为作恶是易如反掌的。

“这样看来,我们干吗还呆在这儿呢?我们没啥可等的了……只剩我逼叶戈尔拿出一笔酬劳费来就没事了。”骑兵大尉郁郁不乐地瞅着小饭铺说,“我们在犹大房子里过的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就要完了。瞧着吧,犹大会把我们赶走……我以这个穷人院当家人的身分提前告知这一点。”

“未日”阴沉地笑起来。

“典狱官,你笑个啥?”库瓦尔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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