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这个回到石路标边去,他说。轻轻拿住,可是要抓紧。别在上面使劲。只要使劲一拉,桥就爆炸。明白吗?是。

手里用力要小,可是别让电线荡下,免得勾住。轻巧地拿稳了,不到肘候别拉。明白吗?

要拉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拉。别抖动。

罗伯特·乔丹一边说话,一边望着公路上段比拉尔一伙里剩下的人。他们这时已走近,他看到普里米蒂伏和拉斐尔扶着费尔南多。看样子,他腹股沟被子弹击穿了,因为他两手按在上面,那汉子和小伙子一边一个架着他。他们扶着他走,他的右腿拖在地上,鞋帮在路面上刮着。比拉尔拿着三支步枪,正在爬上山坡进入路边的树林。罗伯特·乔丹看不清她的脸,但她正抬着头尽快地爬着。

情况怎么样?普里米蒂伏大声说。好。我们差不多完成了,罗伯特·乔丹大声回答。没有必要问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他扭头望着别处,那三人到了公路边。他们企图把费尔南多扶上坡来,可是他摇摇头。就在这儿,给我一支步枪。罗伯特·乔丹听到他哽塞着声音说。

不,伙计。我们要把你扶到马那儿去。我要马有什么用?费尔南多说。我在这儿很好嘛。罗伯特·乔丹没听到其余的话,因为他正在对安塞尔莫说话。

坦克来了就炸桥。他说。但要等它们开到桥面上才炸。装甲车来了也炸桥,要等它们开到桥面上。别的人马车辆巴勃罗会阻击的。

你在桥下我不炸。

别考虑我。有必要,你就炸。我缚好另一条电线就回来。那时我们可以一起炸桥。他拔脚朝桥的中部奔去。

安塞尔莫看罗伯特·乔丹奔上桥面,手臂上挽着那卷漆包线,一只手腌上挂着把钳子,背上挎着手提机枪。他看他从桥栏杆下爬下去,不见了。安塞尔莫用一只手,右手握着电线,知匐在石路标后面,职着公路朝桥望。在他和桥之间躺着那个哨兵,这时他的身子更紧密地貼在公路上,阳光直射在背上,他紧紧貼住平坦滑溜的路面。他的步枪掉在公路上,上面的刺刀直指着安塞尔莫。老头儿目光越过哨兵,顺着那笼罩在桥栏杆阴影中的桥面,望到公路沿着河谷向左拐弯,然后消失在峭壁后面。他望着那一端的岗亭上照耀着阳光,接着想到手里拿着电线,就转过头来望费尔南多那儿,他正在跟普里米蒂伏和吉普赛人说话。

让我留在这儿吧,费尔南多说。伤口痛得厉害,里面在大出血。我一动就觉得。

我们把你抬上山去,普里米蒂伏说。把胳膊挽在我们肩上,我们抱住你的腿。

这没有用,费尔南多说。把我扶到一块岩石后面去。我在这儿跟在上面一样可以干。

可我们走了以后呢?普里米蒂伏说,让我留在这儿。费尔南多说。我这样根本不可能跟你们一起上路了。这样可以多出一匹马来。我在这里很好。敌人一定马上要来了,我们能把你带上山去。吉普赛人说。很容易。自然,他和普里米蒂伏一样,迫不及待地想马上离去,然而他们已经把他扶到了这儿。

不,费尔南多说。我在这儿很好。埃拉迪奥怎么样了?吉普赛人用手指指脑袋,表示头上中了弹。打在这里,他说。在你挂彩之后。在我们冲锋的时侯。别管我了。费尔南多说。安塞尔莫看得出,他痛苦得很。他这时两手按住小肚子,脑袋向后靠在山坡上,两腿直挺挺地伸在前面。他脸色灰白,在出汗。

帮个忙吧,现在请别管我了,他说。他痛得闭上了眼睛,嘴唇在抽搐。我觉得在这儿很好。

步枪和子弹在这儿,普里米蒂伏说。是我的吗?费尔南多闭着眼睛问。不,你的在比拉尔手里,普里米蒂伏说。这是我的。我情愿要自己的。费尔南多说。自己的使起来顺手些。我去把它拿来,吉普赛人哄他。拿来之前先用这支。我这儿的位置很好,费尔南多说。不管从公路还是从桥上来的都看得见。他睁幵眼睛,掉头望着桥对面,接着痛得又闭上了眼睹。

吉普赛人轻轻拍拍他的头,用大拇指跟普里米蒂伏做个姿势,表示他们可以走了。

我们过后再下来扶你,普里米蒂伏说,跟在吉普赛人后面开始上山坡,吉普赛人正迅速往上爬。

费尔南多仰靠在山坡上。他面前是一块剧白的标志公路边缘的界石。他的头在阴影中,但阳光直照在他却塞了纱布、包才好的伤口上,照在他捂住伤口的双手上。他的腿和脚也在阳光中。他身边放着步枪,枪边有三个子弹夹在阳光中闪闪发亮。一只苍蝇在他手上爬,但是在剧痛中他不觉得这微微的搔痒。

费尔南多。安塞尔莫握着电线,从自己獬着的地方对他喊着。他已把电线捎绕成一个小圈,扭紧了,可以握在手心里,费尔南多!他又喊了一声。费尔南多睁开眼睛,对他望着,情况怎么样?费尔南多问。很好,安塞尔莫说,我们一会儿就要炸挢了。

我很髙兴。有事用得着我,叫我好啦,费尔南多说着又闭上了眼睛,身子里一阵阵剧痛。

安塞尔莫把目光移幵,向桥面上望去。他等待着英国人把漆包线卷递上桥面,然后从桥边爬上来,他那晒黑的脸和脑袋会接着出现。同时,他还留意着桥对面公路拐弯处有什么动静。他这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而且这一整天也没害怕过。他想,情况发展得那么快,而又那么正常。我不乐意枪杀那个哨兵,这叫我很难受,不过现在没什么了。英国人怎么能说枪杀一个人和枪杀野善差不多?打猎的时候我总是兴髙采烈,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头。可是开枪杀人使我觉得好象是在兄弟们长大成人后打自己的兄弟。为了杀死他,还得打上好几枪呢。不,别想这个了。这叫人太难受了,你刚才从桥上奔过来时,哭哭啼啼的象个女人。

这已经过去了,他对自己说,你坷以设法赎这个罪華,就象为杀死其他人赎罪一样。但是你现在已经得到了昨天夜晚拥山回来时所希望的了。你在参加战斗,没什么可感到内疚的。即使我今天早晨就死也没有关系。

然后他望着靠山坡躺着的费尔南多,只见他两手捂着放股沟,嘴唇发青,两眼紧闭,在费力而缓慢地嗤着气。安塞尔莫想,我要是死的话,但愿死得痛快些。不,我已经说过,如果今天我能得到我所需要的东西,我就不要求别的了。所以我不提其他要求了。懂吗?我不要求什么。什么都不要求了。只要满足我曾提出的要求,其他我都听其自然了,他听着远处山口传来的枪炮声,就对自己说,今天真是个了不起的日子。我应该明白今天是什么样的曰子。

但是他心里并不感到兴奋激动。这种感情已完全消失,心里只有一片宁静。他这时蹲在一块石路标后面,手握绕成一个小阖的电线梢,手腕上也挽着一圈,双膝贴着路边的碎石子,他并不寂寞,也不感到孤单。他和手里的电线成为一体,和桥成为一体,和英国人放的炸药包成为一体了。他和那个仍在桥下操作的英国人成为体,和整个战斗以及共和国成为一体了。

但是并不感到激动。四下一片宁静,他蹲在那儿,太阳直晒在他的脖子和肩膀上,他抬眼望去,看到髙离的晴空和河对面隆起的山坡,他感到不愉快,然而他既不寂寞,也不害怕。

山坡上边,比拉尔伏在一棵树后面,注视着从山口通过来的公路。她身旁放着三支子弹上了膛的步枪,普里米蒂伏在她身边蹲下,她递了一支给他。

下去,蹲在那儿,她说。那棵树后面。还有你,吉普赛人,到那边去,她指指下面另一棵树。他死了吗?没有,还没有,普里米蒂伏说。

真倒霉,比拉尔说。如果我们多两个人,就不会出这种事了。他应该爬着绕到那堆锯末后面去的。现在他待的地方好吗?普里米蒂伏摇摇头。

英国人炸桥的时候,碎片餌飞得这么远吗?吉普赛人从他那棵树后面问。

不知道,比拉尔说。不过掌握机枪的奥古斯丁比你更靠近。如果太近的话,英国人是不会把他安徘在那儿的。

可是我记得,炸火车的时侯,机车的头灯从我头上飞过去,碎铁片象燕子般乱飞。

你的回忆多富有诗意啊,比拉尔说。象燕子,妈的!我看象洗衣作里的锅炉。听着,吉普赛人,今天你表现不错。现在别让恐惧缠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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