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因为它跟我们有关系。在屠宰场上枪杀之后,他们把我们这些看枪毙而没被枪杀的亲人从屠宰场带到一座陡峭的山上,来到镇上的大。场。所有的人几乎都在哭,除了有些看得发呆的人,他们眼眶里的眼泪巳经干了。我也哭不出来。枪杀的时候我没注意其他情况,因为只看着父亲和母亲,而母亲说的我丈夫,本村村长万岁这甸话在我头脑里象是一声号叫,再不会消失,而是不断回响着。我母亲不是共和分子,所以不说共和国万岁,而只是髙喊我父亲万岁,他那时栽倒在她脚边,脸朝下躺着。……

可是她说得话声很大,大得拿尖叫,他们就开枪,她倒下了。我想离开队伍扑到她身边去,可是我们都被缚在一起,幵枪的是民防军,他们在那儿等着还要枪藉别人,这时长枪党党员们把我们象牲口般赶上山去,把民防军留在后面,支着步枪,墙脚下全是尸体。我们这些姑娘和妇女的手腌被缚着,连成一串,他们把我们一群人赶上了山,穿过街道来到。场。到了。场上,他们在镇公所对面的理发店门口停下了。

那时有两个人瞧瞧我们,一个说,她是村长的女儿。另一个说拿她开头。

他们割断了我手腕上的绳子,有一个对其他人说把其他人用绳子结好。这两个人就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拖进理发店,提起来,按在理发椅上不让动。

我在理发店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看到了那些抓住我的人的脸,看到了另外三个俯在我身上的人的脸,这些脸,我一个也不认得,但是在镜子里我看到了自己和他们,而他们只看到我。那样子就象牙科诊所的椅子上坐了个人,有很多牙科医生,他们都发了疯。我几乎没法认出自己的脸了,因为我伤心得脸都变了样,但我望着它,知道是自己的脸。然而我伤心得不感到害怕,也没有什么感觉了,只是伤心。

那时我的头发梳两条辨子,我从镜子里见到有个人抓住了一条辫子猛拉,这样在伤心之外突然使我痛得难熬。他接着用縱刀齐头发根把辫子割了下来。我看到自己只剩了一条辫子和另一条辫子的残根。他接着没有再拉,就把另一条辨子也割了,剃刀在我耳朵上划玻了一道小口子,我见到上面在淹血。你用指头能摸到伤疤吗?

能。可是别谈这事了,好吗?

没什么。我不谈那件不幸的事。他就这样用剃刀把我的辫子齐头发根割了下来,其他人哈哈大笑。我简直没感觉到耳朵上的伤口痛。他接者站在我面前,用辫子抽打我的脸,而其他两个人抓住了我,他说,这就是我们制造赤色尼姑的方法。这就叫你明白,怎样和你的无产阶级兄弟们打成一片申红色基督的新娘子,他用我自己的辫子一遍又一遒地抽打我的脸,然后用辫子勒住我的璨,紧扎住我的脖子,在脑后打了个铕,这样塞住了我的嘴。两个按住我的人哈哈大笑。

看到的人都哈哈大笑。我在镜子里看到他们笑的样子,我哭起来了,因为直到那时为止,枪杀使我麻木得哭不出来。

接着,那个堵我嘴的人用理发推子在我头上到处乱推,先从前额开始,一直推到后脑脖子根,然后在头顶上横推过去,满头都推到了,耳朵后面的地方部没漏掉。他们抓住了我,我在理发店的铳子里看到替我剃头发的全部经过。剃过之后,我寘没法相信,我哭了又哭,但我没法不看我自已脸上的那斟可怕模样。嘴张着,勒着辫子,推于经过的地方,头发全光了。

拿推于的人剃完了头,在架子上拿了瓶碘酒,他们把理发师也枪杀了,因为他是工会会员,他就躺在店门口,他们拖我进来的时候,把我从他身上提了过去》,用碘酒瓶里的玻璃棒擦我耳朵上的伤口,在我的伤心和惊恐之中,加上了这种零星的痛苦。

接者他站在我面前,拿碘酒在我前額上写了三个字母,就象美术家那样慢条斯理地画着。我在镜子里望着他的一举一动,不再哭了,因为我父亲和母亲的遭进已使我伤心之极,我自己的遭遢无足轻重了。这我心里明白。

那个长枪党写完后,后退了一步,望着我,检查他写得怎么样,接着放下碘酒瓶,拿起推子说,下一个。于是他们紧紧拽住了我两条胳膊,把我从理发店里拖出去。那理发师还是仰天躺在门口,脸色死白,我在他身上绊了一交,当时有两个人正把我最好的朋友孔塞普西昂·格拉西亚拖进来,我和她几乎撞个满怀。她当时看见了我却不认得我了,后来才认出是我,就尖声大叫起来。他们推推搡搡地把我带进。场对面村公所的大门,直上楼到我父亲的办公室,把我按在长沙发上。这一路上,我始终听到她的尖叫声。他们就是在那儿干下那伤天害理的事来的,我的兔子。罗伯特·乔丹说,尽量温柔地紧搂着她。可是他满腔仇恨,怒不可遏。别再说了。别再跟我说了,因为现在仇恨使我受不了啦,她在他怀里变得俚硬、冰冷,她说,好。我再也不谈这亊了。可他们是坏人,如果可能的话,我要跟你一起杀他们几个才解恨。不过我刚才告诉你,只是为了尊重你,因为我要敗你的妻子。为了要你明白。

你告诉了我,我很离兴。他说。明天走运的话,我们可以杀很多人。

我们要杀长枪党吗?坏事是池们干的啊。他们不打仗。他阴郁地说。他们在后方杀人。和我们交锋的不是他们。

难道我们没办法杀他们吗?我真想杀几个这种人。这种人我杀过,他说。今后我们还要杀。炸火车的时候我们杀过。

我想和你一起去炸一次火车,玛丽亚说。那次炸火车后,比拉尔把我带走时,我有点儿疯疯瘭癲了。她跟你讲过我那时的情形吗。

讲过。别谈这事了。

我当时头脑昏昏沉沉,只会哭。可是我还有件事得告诉你。我非说不可。说了你也许不会娶我了。可是,罗伯托,要是你不愿意娶我,那么我们能不能还是一直在一起呢我要娶你。

不。这件事我忘了。也许你不应该娶我。我可能永远不会给你生儿育女了,因为比拉尔说,要是会生育,他们糟蹋我之后我就会生了,这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你。暧,我怎么会把这件事忘了。

这没有关系,兔子,他说。首先,情况可能还不是这样。这得由医生来断定。其次,我不希望把几女带到如今这样的世界上来。此外,我要把我的爱全部给你。

我想给你生儿育女。她对他说。要是没有我们的子女跟法西斯打仗,这世界怎么会变好呢。

你啊,他说。我爱你。你听到吗?现在我们得睡了,兔子,因为早在天亮前我就得起身,这个月份,天亮得很早啊那么我说的最后一件事不碍事吗?我们仍旧可以结婚?我们现在巳经结婚了。我现在娶你。你是我的妻子,睡吧,我的兔子,因为现在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么我们要真的结婚吗?不只是说说的?真的。

那我睡了,如果醒来再想这件事吧。

我也这样。

晚安,我的丈夫。

晚安。他说。晚安,妻子。

他听到她平稳而有规律地呼吸着,知道她睡熟了,躭躺着不入睡,一动也不动,怕惊到她。他躺在那儿回想她没有对他讲到的那部分情事,心怀愤恨,高兴的是明天就要杀人了,他想,可是我个人千万别参加杀人啊。

然而我怎能不杀人呢?我知道,我们对他们也干下了坷怕的事,但那是因为我们的人没受过敎育,不懂得好歹。他们可是有意而深思熟虑地干的。那些作恶的人是他们的教育所产生的最后一批尖子。那些人是西班牙骑士精神的精华。西班牙人曾经是什么样的民族啊。从科尔特斯、皮萨罗、梅嫩德斯、德阿维拉一直到恩里克·利斯特和巴劫罗,这批婊子养的。多了不起的民族啊。世界上再没有比他们更出色、更邪恶的人了。再没有比他们更善良、更残暴的人了。谁理解他们呢?我不理解,因为如果我理解他们,就会宽恕他们的一切了。理解就是宽恕。这话不对。宽恕的精神被过分地夸大了。宽恕是基簧教的观念,而西班牙从来不是基督教国家。他们的教会里一直有其独特的偶像崇拜。崇拜另一个圣处女嘛。我看正为了这个原因,他们才要糟蹋他们敌人的处女。当然,这跟他们、踉西班牙宗教狂热分子的关系要比跟人民的关系更深。人民逐渐背弃教会,因为教会和政府合而为一,而政府一直是腐败的。这是宗教改革运动从未波及过的唯一的国家。现在他们正在为宗教审判付出代价了,错不了。唉,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思考这个问题可以使你不为你的任务发愁,这比装聋作哑好得多。天哪,今晚他装聋作曬得也够呛啦。比拉尔可是整天在装聋作哑。没错儿。如果他们明天被打死又怎么样呢?只要他们把炸桥的事办妥了,死又有什么关系,那是他们明天要干的全部事情。

死没有关系。你不可能无限期地老是干炸桥的事儿啊。不过你也不会长生不死。他想。也许我在这三天里已经车受了我的一生。如果真是这样,我希望我们这最后一夜不这样度过就好了。但是,最后一夜总是不好的。最后的事物都是不好的。不,最后的话有时是好的。我丈夫,本村村长万岁是好的。

他知道这是好的,因为他在心里说这句话的时侯浑身感到激动。他抬起身体,吻吻熟睡着的玛丽亚。他用英语悄没声儿地说,我要娶你,兔子。我为你的家庭感到非常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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