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在作战地图上向他解释了那次战役的爿切情况。汉斯总是把地图放在文件包里随身带着,似乎依然为那次奇迹煅的胜利感到又惊又喜。他是个出色的军人,是个好伙伴。汉斯对他说过,在那次战役中,利斯特、莫德斯托和农民的西班牙部队都打得很漂亮,这得归功于他们的领导和他们执行的纪律。有些行动是俄国军事顾问叫他们采取的。他们象驾驶着带有复式操纵装置的飞机的实习飞行员,一出岔子就可以由飞行教练来接替。嗅,这一年将可以看出他们到底学到了多少,掌握得好不好。再过一个时期就用不着复式操纵装置了,那时我们可以肴出他们独立指挥师和军团的水平了。

他们是共产党人,实施纪律的人。他们实施的纪律将造就优秀的军队。利斯特的纪律是凶残的,他是个真正的狂热分子,具有根本不尊重生命的西班牙作风。他常常为了微不足道的原因就地处决部下,自从鞑靼人首次入侵西方以来,这种情况在别的部队已不多见了。但是他懂得怎样把一师人马锻炼成一支有战斗力的郁队。罗伯特·乔丹坐在桌边想,守卫阵地是回事,攻占阵地是另一回事,在战场上如何调动一支部队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根据我所看到的利斯特的情况,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了复式操纵装置,他将怎样行动?他想,不过,也许不会没有。我不知道会不会没有。或者,会不会反而加强。我不清楚俄国人在整个这件事上的立场又是什么?乐爵饭店是个该去的地方,他想。现在我需要了解很多情况,只有在乐费饭店才能了解到。

他一度认为乐爵饭店对他有害。它和马德里委拉斯开兹路六十三号所具有的共产主义的气氛完全相反,委拉斯开兹路六十三号原是座王宫,现已改为国际纵队在首都的司令部。在委拉斯开兹路六十三号,人们仿佛是一个团体的成员一至于在乐爵饭店的感觉,可跟你在分成新军各旅队以前的筹五团团部的感觉大不相同。

在这两个地方,你都会有参加一支十字军的感觉。唯有这个名称才真正合适,虽然它已变成陈词滥调,被反复滥用,不再具有它的真正的意义了。尽管有种种官僚主义、工作无能和党内斗争,你依然会感到你首次参加圣餐礼时所指望得到而没有得到的感情。那是一种为全世界被压迫的人们鞠躬尽瘁的感悄,这种感情象宗教悟彻一样难以言宣,但它是真诚的感情,正象你倾听巴赫的音乐,或站在夏尔特尔大教堂或莱昂大教堂里面见到大窗户外射进光亮时所产生的情绪,或者象当你在苷拉多国立博物馆见到曼坦那、格列柯和勃吕格尔的油画时的感受一样。它使你感觉到你参预了一件你全心全意信仰的事业,和其他参预的人有一种高度的兄弟情谊。这种感情你以前从来没有过而现在体会到了,你对它那么重视,认为它是那么合理,以至自己的死亡似乎也无足轻重了,只因为死亡会妨碍你頹行职责,才要加以避免。但是最好的。点是你可以为了这种感情以及这种必要性而采取行动。你可以为之战斗。

所以你参加了战斗,他想。在战斗中,你不久就对那些幸存的英勇善战的人失去了这种纯真的感情。过了最初的六个月就没有这种感情了。

在战争中保卫阵埤或保卫域市时,你会体会到这种纯真的感情。当初在山区作战时就是这样。他们怀着真正的革命同志情谊在那儿战斗。在那边第一次出现加强纪律的必要性时,他理解并赞赏它。在炮火下,有人吓坏了,拔腿就逃。他看到逃跑的人被枪舞,尸体扔在路边腐烂,人们奄不在乎,只从尸体上取下弹药和值钱的东西。拿他们的弹药、靴子和皮外套是对的。取下值钱的东西无非是实事求是的做法。这无非是不让无政府主义者得到这些东西罢了。

当时看来逃雎的人被枪毙是公正、正确和必要的。这没有什么对非议的。他们逃跑是自私的表现。法西斯分子发动了进攻,我们在瓜达拉马山区灰色岩石的山坡上的矮松林和荆棘丛中阻击他们。敢人飞机来轰炸,后来把大炮拉了上来,加上炮火的轰击,我们坚守着那条公路,等到那天傍晚,还活着的人员发动了、反攻,把敌人击退了。后来,当他们穿过岩石和树林,企图从左痛迂回的时侯,我们坚守在一所疗养院里,从窗子里和屋顶上射击,尽管他们已经包抄了疗养院的两侧,我们尝到了被包围的滋味,直到那次反攻把他们赶回公路的对面。

炮弹炸开时的闪光和轰响,使泥灰纷纷坠下,一堵墙突然塌倒,叫你惊愤失措,你把机枪刨出来,拖开脸朝下、埋在瓦砾堆里的机枪手,你把脑袋躲在机枪的遮护板后面,排除故哮,刨出被砸碎的弹药箱,重新整理好弹带,你然后俯卧在遮护板后面,把机袷再次向公路边扫射。在这整个过程中,在那使你嘴巴喉咙发干的恐惧中,你做了该做的事,并且知道自己是对的。你体会到战斗中那种使人嘴巴发干的、战胜了恐惧并排除其他杂念的狂赛。那年夏天和秋天,你为全世界的穷苦人,反对所有的暴政,为你所信仰的一切,为你理想的新世界而斗争。他想,那年秋天你学会了怎样长时间地在寒冷、潮湿、泥泞以及搌壕沟、筑工事的活动中坚持下去,不畏艰苦。你对夏天和秋天的感情被深深地埋葬在疲乏、渴睡、紧张和不舒服的感觉底下,但它一直存在着,而你所经历的一切只不过证实了它的存在。他想,正是在那些日子里,你怀着一种深刻、健全、无私的自柰一他突然想到,这将使你在乐爵饭店成为一个非常讨厌的人。

他想;是啊,你当时如果去乐爵饭店不见得会吃得开的。你太天真了,你当时仿佛正漀受着天恩。不过,当时的乐爵饭店可能和现在不同。他对自己说:是柯,事实上不是那样的,压根儿不是那样的。当时根本还没有乐爵饭店哪。

卡可夫跟他谈起过那些日子。当时所有的俄国人都住在皇宫旅馆。当时罗伯特·乔丹还没有跟他们中的任何人结识。涨是第一批游击队成立之前,他遇到卡希金和其他俄国人之前。卡希金当时在北方的伊伦和圣塞瓦斯蒂安,并参加了那次向维多利亚进攻但没有成功的战斗。他直到一月份才到达马德里。而罗伯特·乔丹在卡拉万切尔和乌塞拉作战的那三天里,他们阻击;了法西斯军队对马德里的攻势的右翼,把摩尔人和外籍兵团遂屋打回去,扫荡了那阳光直晒的灰色高原边缕上被打得稀巴烂的郊区,沿着髙地边缘筑起了一道昉线来保卫这个城角。那时卡可夫在马德里。

卡可夫谈起往事时也没对那些日子冷嘲热讽。那时一切都好象没有希望了,他们同舟共济,如今每个人都还记得在那种情况下应该如何行动,比受到的表扬和勋章记得更澝楚。当时政府放弃了这城市,撤退时带走了国防部所有的汽车;宠米亚哈只得骑自行车去视察他的防御阵地。罗伯特·乔丹不信这件事。即使他充满了爱国的想象,也没法想象米亚哈骑自行车的情景,但卡可夫说那是真的。不过话得说回来,他当时替俄国报纸写了这件事,所以很可能写了以后希望这是真的。

然而另一件事卡可夫可没有写,在皇宫旅馆有三个由他照管的俄国伤员,两个是坦克手,一个是飞行员,伤势很重,没法运走。那时最重要的是不能留下俄国人介入的证据以免法西斯分子为公开千涉作辩护,所以万一放弃这个城市的话,卡可夫有贷任不让这些伤员落入法西斯分子手中。如果有必要放弃这个城市,卡可夫应当在离开皇官旅馆之前消灭一切有关他扪身份的迹象。一个腹部有三处枪伤,一个下巴被枪弹打掉了,声带雄在外面,还有一个股骨被枪弹打碎,双手和脸部烧伤严重,一张脸变成了一个没有昧毛、眉毛和汗毛的大水疱,光凭这三个留在皇宫旅馆床上的伤员的尸体,谁也没法征明他们是俄国人。你无法证明一个不穿衣眼的死人是俄国人。人死了以后,国籍和政治态度都显示不出。

罗伯特·乔丹曾问卡可夫,如果他不得不这样做,有什么感想!卡可夫说,他过去没有想到要这祥做。那你打算怎么办?罗伯特·乔丹筲问他,还加上句,你知道,突然要你把人弄死不是件简单的事啊。卡可夫说,是啊,如果你总是把它带在身边准备自己用,那就简单了,他接着打开烟盒,给罗伯特·乔丹看藏在烟盒一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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