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果人家俘虏了你,第件事就会是拿走你的烟盒,罗伯特·乔丹提出异议。他们会叫你举起双手。

可我在这里还有一点儿,卡可夫露齿笑翁,拉起他上衣的翻领。你只消这样把钃领往嘴里一塞,咬一下,咽下就成。

那要好得多,罗伯特·乔丹说。告诉我,它是不是象侦探小说里老爱描写的那样有苦杏仁的气味?

我不知道。卡可夫髙兴地说。我从来没闻到过。我们折断一小支闻闻好吗?还是留着吧。

好吧。卡可夫说,收起烟盒。我不是失败主义者,你知道,可是随时都可能再出现这种严重的局面,而这东西不是到处都能摘到的。你看到来自科尔多瓦前线的公拫吗?非常美。所有的公报中我现在最喜欢这个。

公报说些什么?罗伯特·乔丹是从科尔多瓦前线来到马德里的,所以他突然一楞,因为有些事情你自已可以取笑而别人却不能,别人取笑时就会出现这种心情。给我说说好吧?

我们光荣的部队继续挺进,没有丧失一寸土地,卡可夫用他那古怪的西班牙话说。

恐怕不是这样说的吧,罗伯特·乔丹将信将疑地说。我们光荣的部队继续挺进,没有丧失一寸土地,卡可夫用英语又说了一遍。公报上是这样说的。我可以找给你看。

你还牢记着在波索布兰科外围战斗中牺牲的你所认识的人,而在乐爵饭店,这只是个幵玩笑的话题。

敢情乐爵饭店现在还是这个样子。然而乐爵饭店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革命初期的那种情况在幸存下来的人们中产生了乐爵饭店那样的事物,如果现在还是这种情况,他倒很乐意再去看看,去了解了解。他想。你的心情跟当初在瓜达拉马山区,在卡拉万切尔和乌塞拉时的大不一样啦。你很容易蜕变啊,他想。然而那是锐变呢,还只不过是你丧失了当初的天真?在其他方面不也是这么回事吗,有谁能始终保持着青年医生、青年牧师和青年军人初出茅庐时所惯有的对自己事业的忠贞呢?牧师当然保持着,否则他们就不干了。他想,看来纳粹分子也保持着,还有极其自我克制的共产党人也保持者。

他想到卡可夫的情况就没个完。他上次在乐爵饭店的时候,卡可夫对一个在西班牙待了很久的英国经济学家推崇备至。多年来罗伯特·乔丹经常看这个人的著作,虽然对他的佾况一点不了解,但一直很尊敬他。他不怎么喜欢这个人写的有关西班牙的著作,认为写得太找显简单,太一目了然了,而且他知进有很多统计数字是主观捏造的。但是他想;你真正了解一个国家之后,躭不会重视有关那个国家的新闻报道了。然而他还是尊敬这作者的意图。

他们进攻卡拉万切尔的那天下午,他终于见到了这个人。他们坐在斗牛场的背风处,两条街上有人在射击,大家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进攻开始。一辆约定的坦克没来,蒙特罗手托着头坐着,不断说。坦克还没来。坦克还没来。

那天很冷,街上刮着黄色的尘土,蒙特罗的左臂中了弹,手臂发僅了。我们非有坦克掩护不可,他说。我们必须等坦克来,可是等不及了。他受的伤使他的口气显得暴躁。

蒙特罗说,他认为坦克可能停在公寓楼后面电车路的拐角上,罗伯特·乔丹就返身去寻找。果然在那儿。然而不是坦克。在那些日子里,西班牙人把什么车于都称为坦克。那是一辆旧的装甲本。司机不愿离开公寓褛的拐角把车子开到斗牛场来。他站在车后,靠在车身的铁板上,戴着有衬垫的皮头盔的头靠在抱着的双臂上。罗伯特·乔丹跟他说活时,他摇摇头,仍旧枕在取:臂上。接着他扭过头去,不看罗伯特·乔丹。我没有接到去那儿的命令,他阴沉地说。罗伯特·乔丹从枪套里拔出手枪,把枪口抵住装甲车司机的皮外衣。

这就是给你的命令,他对他说。司机摇摇头,那顶大皮头盔活象足球运动员头上的轘子,他说,机关枪没弹药。

我们在斗牛场有弹药。罗伯特·乔丹对他说,来,我们走吧。我们到那儿去上弹药。走吧。没人使机关枪,司机说。人呢?你的伙伴哪儿去了。死了,司机说。在车里。

把他拖出来。罗伯特·乔丹说。把他从车子里拖出来。我不愿碰死人,司机说。他身体倒在枪和方向盘之间,我没法跨过他的身体。

来吧,罗伯特·乔丹说。我们一起把他拖出来。他爬进装甲车的时候碰了头,眉毛上面撞玻了一道小口子,血从那儿流到脸上。尸体又重又硬,没法弯曲,他不得不用力敲尸体的头,把这卡在座位和方向盘之间的脸朝下的腧袋拖出来,他终于用膝盖抵在尸体的头下面,把它顶起来,然后等头一松动,就抓住尸体的腰往外拉,个人把尸体拖向车门。帮我拖把。他对司机说。

我不愿碰他,司机说,罗伯特·乔丹看到他在哭。在他那沾满尘土的脸颊上,眼泪从鼻子两边直淌下来,他的鼻子也在淹鼻涕。

他站在车门旁把尸体摔了出去,尸体直倒在电车路旁的人行道上,仍旧保持着死去时那个弯腰曲背的姿势。他躺在那儿,灰黄色的脸贴在水泥人行道上,两手弯在身体下面,姿势象在车里一样。

上车,他妈的,罗伯特·乔丹用手枪指点着司机说。上车去吧。

正在这时,他看到从公寓楼后面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穿着长大衣,没戴帽子,头发花白,顴骨宽阔,两眼深陷而相距很近,他手里拿着一包切斯特菲尔锥牌香烟,抽出一支,递给正在用枪口把司机推上装甲车的罗伯特·乔丹。

等一等,同志,他用西班牙语对罗伯特·乔丹说,你跟我谈谈战斗的情况好吗。

罗伯特·乔丹接过香烟,放进他那蓝色技工服的胸袋里,他从过去看到的照片上认出了这位同志。就是那位英国经济学家。去你的,他用英语说,然后用西班牙语对装甲车司机说,开到那边去。斗牛场。懂吗?他砰地一声拉上笨重的车门,上了锁,他们俩就顺着那长长的斜坡驱车直驶。枪弹随即射在车上,嗒嗒地响,好象小石子打在铁锅炉上的声音。接着机关枪向他们开火了,就象尖苈的锤打声。他们开到斗牛场后面停下,售票窗口旁仍然张貼着去年十月份的海报;弹药箱己被播开,同志们端着步枪,腰带上和口袋里装着手榴弹,在背风处等待着。夔特罗说,好。坦克来了。现在我们可以进攻了。

那晚他们攻下了山上最后几植房屋后,他舒适地躺在一堵砖埔后面,墙上敲掉了几块砖当枪眼,他眺望着那片在他们和撤退到山粱上的法西斯分子之间的美丽平坦的田野,怡然自得地想着那掩护着左翼的上有座被击毁的别墅的小山。他穿着汗湿的衣服,躺在一堆稻草里,身上裹着毯子等衣垠千。他躺在那儿想起了那位经济学家,不禁笑了,接着为自己的粗鲁觉得抱歉。然而那人伸手递香烟给他,就象要打听消息给小费似的,那时候,他这战斗员对非战斗员的反感使他失去了自制。

他如今想起了在乐爵饭店卡可夫谈起这个人的情形原来你是在那儿遇到他的,卡可夫说。那天我到了托莱多大桥就没有上前去。他向前线走出很远。我相信,那是他表现勇敢的最后一天。第二天他就离开了马德里。我相信,他在托莱多表现得最勇敢。在托莱多他出足风头。我们攻下城堡时出谋划策的人中间有他——你看到他在托莱多的表现就好了。我相信多半是靠了他的努力和建议,我们的围攻才取得成功。那是战争中最蠢的一页。事情愚蠢到了极点,可你跟我谈谈,在美国,对他有什么看法?

在美国,罗伯特·乔丹说,人们认为他和莫斯科非常接近,他才不呢卡可夫说。可是他有副奇妙的相貌,他的相貌和举止很讨人喜欢,凭我的相貌可什么事也干不成。我取得的一些微小的成绩跟我的脸不相干,我的脸既不打动人,也不会使人喜欢我、信任我。但是米切尔这个人有一张使他发财致富的脸。那是一张阴谋家的脸。凡是从书上见过阴谋家的人立即就会信任他。他还具有地道的阴谋家风度。任何人看他走进屋,马上会知道面前是一个第一流的阴谋家。你那些自以为出于感情而懕意帮助苏联的有钱同胞,或者是为了共产党万一有朝一日会得势而替自己多少留点后路的人,马上都能从这家伙的脸上和举止上看出他十足是个得到共产国际信任的代理人。难道他在莫斯科没有人事关系吗?没有。听着,乔丹同志。你知道有两种傻瓜吗?一般的傻瓜和该死的俊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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