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然会反对你。他们常常反对你,但是他们也反对别人。他们连自己都反对。如果有三个人在一起,两个人会联合起来反对第三个人,然后这两个人开始相互拆台。不总是这样,但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使你可以举出很多的例子,足以由此得出这个结论。

可不该这样想啊;但指责他这种想法的是谁呢?谁也没有,只有他自己。他不能老往失败方面想。首要的事是打赢这场战争。我们如果打不蠃这场战争,一切都完了。但是他注意观察、留心倾听,并记住一切。他在一场战争中脲役,在这服役期间,他绝对忠诚并且尽可能好地完成任务。可是谁也占有不了他的心灵,或者他的观察和听取的能力,如果他打算作出判断,那是将来的事。作出判断所根据的材料是不会少的。己经有了许多啦。有时侯,未免多了一点。

瞧这个叫比拉尔的女人吧,他想。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佾,只要有时间,我一定要叫她讲完那个故事。瞧她在那两个年青人旁边走路的样子。你再也找不到比他们三人更好看的西班牙儿女了。她象座山,这青年和姑娘象两棵小树。老树全被砍倒了,小树在苗壮成长。尽管这对年青人遭到过厄运,他们还是显得那么清新、干净、纯洁、完整,仿佛从来也没听到过灾难这种事情似的,可是,听比拉尔的口气,玛丽亚才开始康复。她当初一定情况很糟糕。

他记得十一旅有个比利时小伙于,是和村里另外五个青年一起入伍的。村里人口大约有两百人,这小伙子以前从投离开过家乡。当罗伯特·乔丹第一次在汉斯旅旅部看到他的时候,同村另外五个人全都牺牲了,那小伙子失魂落魄的,他们让他当勤务兵,在旅部伺候开饭。他长着一张白里透红的佛兰芒人的大脸,和一双农民的粗大的手,他堠着盘碟走动的样子就象拖车的马儿那样地使劲而笨拙。可晕他哭个没完。吃饭时他不出声地一直在哭。

你抬头就看到他在哭。你要酒,他哭;你递过盘子要炖肉,他扭过脑袋哭。他也会停住,但要是你抬头朝他一望,他眼泪就又涌出来了。上莱间歇时间,他在厨房里哭。大家都根体谅他。但这没用。他要弄明白自已会怎么样,能不能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是不是再适于当兵打仗。

玛丽亚现在相当健全。至少她外表看来是这样,可是他不是精神病专家。比拉尔才是精神病专家。昨晚一起过夜对他俩也许是好的。是啊,除非就到此结束了。这对他当然是好的。他今天觉得舒畅、身体健康、无忧无虑、精神愉快。这件事开头显得很糟糕,不过他的运气也眵好的。他以前也遇到过表现很糟糕的事情。表现很轜糕,那是用西班牙语思考的说法。玛丽亚是可爱的。

瞧她,他对自己说。瞧瞧她。

他瞧着她在阳光下愉快地迈着大步,她的卡其衬衫敞着领子。她走路的样子象匹瑚镅眺跳的小马,他想。这种事情是不容易碰到的。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也许根本没有发生过,他想。也许你这是在做梦,或者在异想天开,但是它根本没有发生过。也许正象你过去那些梦中的情景。你在电影里看到的女人夜里来到你的床上,那么亲切,那么可爱。当他在床上熟睡的时候,他和她们都那样睡过觉。他还记得嘉宝,还有哈罗。是啊,有好多次是哈罗。这一回也许就象那些梦吧。

他还记得进攻波索布兰科的前。嘉宝上他床的情形,他用手臂搂住她,她穿的是一件柔软光滑的羊毛衫,当她俯身向前的时候,她的头发披在前面,拂在他脸上,她说,她一直爱着他,而他为什么从没向她倾诉过爱情,她并不腼腆、冷漠、可望而不可即。她就是可爱得叫人想搂抱,亲切而可爱,就象当年和约翰·吉尔伯特一起时的模样,这情景逋真得仿佛真有其事。他对她的爱情远远超过了对哈罗的爱情,虽然嘉宝只梦见过一次,而哈罗一现在这一回也许就象那些梦吧。

现在也许并不是梦,他对自已说。我现在伸出手去也许能碰到玛丽亚,他对自己说。也许你不敢这么做,他对自己说。也许你怕的是发现这回事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是假的,是你自己异想天开,正如梦中出现的那些电影明星,还有你以前所有的女朋友,都回来了,晚上钻在睡袋里,躺在没铺垫的地板上,在干草仓的稻苹堆、马厩、马栏、农舍、树林、车库、卡车和西班牙的群山里。当他熟睡的时候,她们都到那条睡袋里来啦,比她们本来的面貌要漂亮得多。也许这一回也是这么回事。也许你不敢碰她,来证明是不是真的。也许你敢,但这很可能是你异想天开或者是梦中的情景吧。

他一步跨过山路,把手放在那姑娘的胳臂上。他的手指感觉到她那件旧卡其衬衫里面光滑的臂膀。她对他望望,笑了。喂,玛丽亚,他说。

喂,英国人。她回答。他看着她棕褐色的脸,灰黄色的眼晴,带着笑意的丰满的嘴膊,和短短的、金褐色的头发。她抬起脸来望着他,瞅着他的眼睛微笑。这是真的,一点也不错。

这时他们能望到松、林尽头聋子的营地了,那是峡谷的尽头处,是个圆形的凹地,象只朝天的脸盆。他想,这些石灰岩的盆形高地一定多的是岩洞。前面就有两个岩洞。长在岩石上的矮树丛把这两个岩洞隐蔽得很好。这地方和巴勃罗那里差不多,甚至更好。

你家里人怎么会被枪杀的?比拉尔在对华金说话。别谈啦,大娘,华金说。我家里人跟瓦利阿多里德许多人一样,都是左派。法西斯分子血洗我家乡的时候,先枪杀了我爹。他投过社会党的票。然后杀了我妈。她也投过社会党的票,她一辈子还是第次投票。后来,他们杀了我的一个姐夫。他是电车司机辛迪加的会员。很清楚,他不参加辛迪加就不能开电车。不过,他是不问政治的。我很了解他。他甚至有点不知廉耻。我看他也算不上一个好同志。后来,另一个姐夫,也是在电车上干活的,象我一样到山里去了。他们以为我姐姐知道他的去向。其实她不知道。他们就把她枪杀了,理由是我姐姐不肯告诉他们我姐夫在哪里。

杀人不眨眼的畜生,比拉尔说。聋子在哪儿?我看不见他。

他在这里。可能在山洞里,华金回答。他站停了,把步枪托支在地上,说道,比拉尔,听我说。还有你,玛丽亚,要是我讲了我家的事使你们不好受,你们得原谅我。我知道大家都有同样的伤心事,最好还是别提起。

你应该讲,比拉尔说。如果我们不能互相帮助,活在世上干吗?光听不说也算不上帮助。

可是这会使玛丽亚心里难受。她自己的不幸已经够她受了。

哪里的话,玛丽亚说。我的不幸象只大水桶,你的苦水永远也灌不满它。我很难受,华金,但愿你那位姐姐平安。

到目前为止她还好,华金说。他们把她下了大牢,看来没怎么虐待她。

你家还有别人吗?罗伯特·乔丹问。没啦,小伙子说。只剩下了我,没别人了。还有那个到山里去的姐夫,我看他也已经死了。

他也许没事。玛丽亚说。说不定他和一帮游击队在别的山区。

我看他准死了,华金说。他的身子一向不大适宜于走南闯北,他是电车售票员,没有受过锻炼,在山里打游击不行。我看他是活不满一年的。他的肺也有点毛病他可能很好,玛丽亚用手臂搂住他肩膀。是的,姑娘。那当然啦。华金说。小伙子站在那里,玛丽亚踮起脚,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他一下。华金把头转向一边,因为他在哭。

我杷你当哥哥,玛丽亚对他说。我把你当作哥哥那样吻你,小伙子摇摇头,不出声地哭着。

我是你妹妹,玛丽亚说。我爱你,你有家啦。我们都是一家人。

包括这个英国人,比拉尔声音洪亮地说。对不对,英国人对。罗伯特·乔丹对小伙子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华金。他是你的兄弟,比拉尔说。是吗,英国人?罗伯特·乔丹搂着小伙子的肩膀。我们都是兄弟,他说。小伙子摇摇头。

我真不该讲出来,他说。讲起这种事,叫大家更难受。我真不该叫你们心里难受。

去他妈的什么该不该,比拉尔用她那低沉而悦耳的声音说。要是玛丽亚再吻你,我也要吻你了。我好多年没有吻过斗牛士,即使象你那样一个不中用的斗牛士,我倒要吻吻一个成了共产党的不中用的斗牛士。抓住他,英国人,好让我好好吻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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