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巴勃罗说。“再也不是这样了。要是我们离开这山区,我们又能去哪里?能回答我这个问题吗?现在能去哪里?”
“西班牙有的是山地。离开了这里,还有格雷多斯山可去哪。”
“我才不去呢,”巴勃罗说。“我被人追乏啦。我们在这里不错。如果你在这里炸了桥,我们就要被人追捕。如果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用飞机来搜索,就会发现我们。如果他们派摩尔人来搜索,就会找到我们,我们就得走,这一切叫我厌烦了。你听见了吗?”他转向罗伯特·乔丹。“你,一个外国人,有什么权利到我这里来吩咐我得做什么?”
“我没有吩咐你非做什么不可,”罗伯特·乔丹对他说。
“你以后会的,”巴勃罗说。“瞧那儿。那就是祸根子。”
他指指他们刚才看马时卸在地方的那两个沉重的背包。看到了马尔似乎勾起了他这满腹的心事,尔看到了罗伯特·乔丹识马,似乎使他健谈了。他们三人这时站在绳栏边,斑斑阳光落在那匹栗色种马的皮毛上。巴勃罗望望它,接着用脚碰碰沉重的背包。“这就是祸根。”
“我只是来执行任务的,”罗伯特·乔丹对他说。“我是奉那些指挥战争的人的命令前来。如果我要求你帮助我,你可以拒绝,那我就去找愿意帮我忙的人。实在我还没开口请你帮忙呢。我必须按照命令办事,我还可以向你保证这件任务的重要性。我是外国人可不是我的错。我宁愿是个本地人。”
“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人家来找我们的麻烦,”巴勃罗说。“对我来说,我现在要对我手下的那些人和我自己负责。”
“对你自己。是呀,”安塞尔莫说。“你早就对自己负责啦。对你自己和你的马儿。在有马之前,你是和我们一条心的。现在你却成了一个资本家啦。”
“这句话不公平,”巴勃罗说。“为了我们的事业,我一直把马儿亮出去的。”
“不见得,”安塞尔莫轻蔑地说。“我看不见得。用来偷,是的,吃得好,是的。杀人,是的。打仗,可不干了。”
“你这个老头贫嘴贫舌,要自找苦吃啦。”
“我这个老头见谁也不怕,”安塞尔莫对他说。“我这个老头可没有马。”
“你这个老头看来活腻了。”
“我这个老头会活到老死的,”安塞尔莫说。“而且我可不怕狐狸。”
巴勃罗没说什么,但拿起了背吧。
“也不怕狼,”安塞尔莫,拿起了另一个背包。“假使你是狼的话。”
“闭嘴,”巴勃罗对他说。“你这个老头老是太噜苏。”
“可是他说到做到。”安塞尔莫,在背包的重压下弯了腰。“这个老头现在饿啦。渴了。走吧,哭丧着脸的游击队长,带我们去找点东西吃吧。”
罗伯特·乔丹想,事情一开头就够糟的了。但是安塞尔莫是条好汉。他想,他们好的时候真了不起。他们好的时候,谁也比不上他们,他们坏的时候,可谁都不如他们恶毒。安塞尔莫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时候,一定明白自己干的是什么。可是我不喜欢这一切。我一点也不喜欢。
唯一的好迹象是巴勃罗在背背包,还把卡宾枪给了他。罗伯特·乔丹想,他也许一向就是这幅样子。他也许正是那种天生阴郁的人。
不,他对自己说,别骗自己啦。你不知道他以往的为人;可是你知道他毫不掩饰地迅速地变坏。当他开始掩饰的时候,准是已经拿定主意了。记住这一点,他对自己说。当他作出第一个个友好表示时,准是已经拿定主意了。然而这些马儿真不赖,他想,漂亮的马儿呀。我不知道什么事物才能使我产生那些马使巴勃罗产生的那种感情。那老头儿说得对。马让他发了财,他发了财就想过好日子。他想:依我看呀,他的心情马上就会变坏,因为他不能参加赛马俱乐部。可怜的巴勃罗。轮不上他参加赛马俱乐部。
他们穿过浓密的树林,来到这小山谷的杯形的上端,他看到前面树林里隆起一座凹形的石壁,下面一定躭是营地。
那儿果真是营地,地形选得不坏。不走近根本看不出,罗伯特·乔丹知道,从空中是发现不了的。从上面看什么痕迹都没有。营地象熊窝那样隐蔽。可是,看来也不比熊窝防卫得更好些。他们走上前去的时候,他仔细地打量着,那凹形石壁上有一个大山洞,洞口坐着一个人,背靠山岩,伸着两腿,一支卡宾枪靠在岩石旁。他正在用刀削一根木棍,他们走近时,他盯了他们一眼,然后继续削木棍。
“喂,”坐着的人说。“来的是什么人哪?”老头子和一个爆破手,巴勃罗告诉他,卸下背包,放在洞口的里面,安塞尔莫也卸下了背包,罗伯特·乔丹解下卡宾枪,把它靠在山石旁。
“别把背包搁得离洞口这么近,”削木棍的人说,他长着一双蓝眼睛,黝黑、漂亮的吉普赛型的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神情,脸色象熏黑的皮革。“里面生着火哪。”
“你起来,去把它放好,”巴勃罗说。“把它搁在那棵树下。”
吉普赛人不动身,说了句粗话,接着说,“让它搁在那儿得了,把你自己炸死吧,”他懒洋洋地说。“这样会治好你的毛病。”
“你在做什么东西?”罗伯特·乔丹在吉普赛人身边坐下。吉普赛人拿给他看。那是一个u字形的捕兽器,他正在削上面的横档。
“逮狐狸用的,”他说。“上面支一段树干充当打击的工具。它会把狐狸的背脊砸断。”他朝罗伯特·乔丹露齿笑笑。“是这样操作的,你瞧。”他做了个捕兽架倒塌、树干砸下去的样子,然后摇摇头,把手缩回去,张开双臂,装出被碾断脊骨的狐狸的模样。“挺实用,”他解释说。
“他喜欢逮兔子,”安塞尔莫说。“他是吉普赛人。所以逮到了兔子说是狐狸。逮到了狐狸就说是象。”
“那么逮到了象呢?”吉普赛人问,又露出一口白牙齿,对罗伯特·乔丹眨眨眼睛。
“你会说是坦克,”安塞尔莫对他说。
“我会俘获一辆坦克的,”吉普赛人对他说。“我会俘获一辆坦克。那时候随你说我逮到的是什么吧。”
“吉普赛人讲得多,做得少,”安塞尔莫对他说。
吉普赛人对罗伯特·乔丹眨眨眼睛,继续削木棍。巴勃罗早走进了山洞,看不见了。罗伯特·乔丹希望他是去找吃的东西的。他在吉普赛人身边地上坐下来,下午的阳光从树梢上射下,温暖地照在他伸直的腿上。这时他闻到了山洞里散发出饭莱的气味,闻到了食油、洋葱和煎肉的香昧。他饿得饥肠辘辘。
“我们能俘获坦克,”他对吉普赛人说。“并不太难。”
“用这玩意儿吗?”吉普赛人指指那两个背包。
“对,”罗伯特·乔丹对他说,“我以后教你。你可以布置一个陷阱。这不太难。”
“你和我?”
“当然,”罗伯特·乔丹说。“干吗不行?“嗨,”吉普赛人对安塞尔莫说。“把这两个背包搬到安全的地方去,行吗?这东西很宝贵。”
安塞尔莫咕哝了一声。“我去拿酒,”他对罗伯特·乔丹说。罗伯特·乔丹站起身把背包提离洞口,在一棵树的两边各放一只。他知道里面是什么,决不愿意让这两只背包之间的距离挨得太近。
“给我带一杯来,”吉普赛人对他说。
“有酒吗?”罗伯特·乔丹问,又在吉普赛人身边坐下来。
“酒?干吗没有?满满的一皮袋。反正半皮袋总会有的。”
“有什么吃的?”
“样样都有,伙计,”吉普赛人说。“我们的伙食跟将军吃的差不多。”
“那么吉普赛人在战争期间干些什么?”罗伯特·乔丹问他。
“他们还是当他们的吉普赛人。”
“这个行当不坏。”
“最好的啦,”吉普赛人说。“人家叫你什么名字?”
“罗伯托。你呢?”
“拉斐尔。坦克的事可当真?”
“当然。干吗不当真?”
安塞尔莫从洞口出来,捧着满满一瓦缸红酒,手指钩着三只杯子的柄。“瞧,”他说。“杯子呀什么的,他们全有。”巴勃罗在他们背后出现了。
“吃的马上就来:他说。“你有烟吗?”
罗伯特·乔丹走到背包边,打开了一只,伸手摸到里面的夹层口袋,掏出一盒他在戈尔兹司令部里弄到的扁盒装的俄国香烟。他用拇指指甲划幵了烟盒一边的封口,揭开盒盖,递给巴勃罗,巴勃罗拿了五六支。他用一只大手握住烟卷,拣了一支对光看着。烟卷细长,一头有硬纸咬嘴。
“卷得松,没多少烟草,”他说。“这烟我知道。那个名字古怪的人也抽这种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