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身上洗干净了,就在沙上躺着吧,”她说。于是他们就下到海里,到清澈的海水中转了转,然后就在一段结实阴凉的海滩上找个地方并排躺下。刚才还有一个浪头打来,只舔到了他们的脚趾和脚踝。
“罗杰,你还爱我吗?”
“爱,小妞儿,爱煞了你。”
“我也爱你。跟你作伴真有趣。”
“我会寻欢作乐呗。”
“我们不是都玩得很快乐吗?”
“今天快活了一整天。”
“只能说半天,因为只怪我这个没出息的丫头,睡到那么晚才起来。”
“睡个大觉恢复一下也好得很嘛。”
“我睡大觉可不是为了恢复体力。我是已经成了习惯,自己作不得主了。”
他跟她紧紧相偎,右脚挨着她的左脚,腿儿挨着腿儿,手还抚抚她的脑袋和脖子。
“你这头漂亮头发都湿透了。吹了风会不会受凉?”
“不会的。要是我们就一直在大洋边住,我这一头长发该剪掉了。”
“可我们不会一直在大洋边住的。”
“剪短了头发很好看。你见了会吃一惊的。”
“你现在这样子我就很喜欢。”
“剪短了游泳起来才妙呢。”
“睡起觉来可就不妙了。”
“那也未必,”她说。“我剪短了头发你就还能把我当个小姑娘嘛。”
“是吗?”
“错不了。你要想不起来反正我可以提醒你。”
“小妞儿?”
“什么事,亲爱的?”
“作爱你讲究时间吗?”
“嗯。”
“这会儿怎么样?”
“你说呢?”
“我说,我去朝海滩两头仔细看上一看,要是半个人影也看不见,那也未尝不可。”
“这一带海滩真够冷清的,”她说。
他们沿着海边走回去,风还在劲吹,浪头却只在远远以外拍击:潮退下去了。
“事情看起来好像挺简单,好像半点问题也没有,”姑娘说。“似乎我遇上了你,我们就可以啥事都不干,就知道吃饭、睡觉、作爱。其实才不是这么回事呢。”
“让我们暂时就只当是这么回事吧。”
“暂时,我想还是可以的。也许不好说可以。只好说还办得到吧。可老跟我在一起你会不会腻味得受不了呢?”
“这哪儿会呢。”不管跟谁,也不管是在哪儿,他欢娱过后通常只会感到心情寂寞,可是刚才这一回,他事后却并没有这种感觉。自从昨天晚上开了个头以后,他再不曾有过过去的那种要命的寂寞之感。“你对我的好处大着呢。”
“真要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假如双方的脾气老是你惹得我心烦、我惹得你苦恼,不打不爱,那不是太可怕了么?”
“我们不是那号人。”
“我也决不做那号人。可就跟我一个人相处你会不会感到腻味呢?”
“不会的。”
“可这会儿你心上在想别的事。”
“是的。我在想,不知道是不是买得到《迈阿密每日新闻报》?”
“那是下午出版的吧?”
“我很想看看西班牙方面的消息。”
“武装叛乱的事?”
“对。”
“你把这事给我说说好吗?”
“行。”
他就根据自己的那点所知所闻,一五一十统统讲给她听。
“你心里一直放不开这事,是不是?”
“是的。不过今天却一下午都没有想到过。”
“待会儿就看报上有什么消息吧,”她说。“明天还可以听汽车上的收音机。明天我们可无论如何要起个早动身了。”
“我买了个闹钟。”
“看不出你还挺机灵哩!弄上这么个机灵鬼做丈夫倒真是有幸。罗杰?”
“哎,小妞儿。”
“不知道今天绿灯饭店又有些什么难吃的菜?”
第二天他们不等天亮就早早动了身,到吃早饭时便已赶了上百英里的路,把大海、把海湾、把那些木排码头和鱼品加工厂早撂得老远,一头钻进了这内陆的畜牧地带,举目尽是千篇一律的松树和矮棕榈。他们在佛罗里达中部一个镇上找了家便餐馆吃早饭。餐馆位于广场背阴的一面,对面是法院:红砖的房子,青翠的草坪。
“我也不知道这后面的五十英里路我是怎么支撑过来的,”姑娘看着菜单说。
“我们实在应该在蓬塔戈达就停下吃早饭,”罗杰说。“那样比较妥当。”
“不过我们说过走不到一百英里就决不停下,”姑娘说。“我们可是说到做到了。亲爱的,你吃些什么?”
“我来一客火腿煎蛋,一杯咖啡,加一大平生洋葱,”罗杰对女招待说。
“请问蛋煎单面还是双面?”
“单面就行。”
“这位小姐呢?”
“我来一客腌牛肉末烤土豆泥,烤得要老,再来两个水煮蛋,”海伦娜说。
“要茶,咖啡,还是牛奶?”
“来牛奶吧。”
“果汁要什么?”
“葡萄柚吧。”
“两客葡萄柚汁。我来点洋葱你讨厌吗?”罗杰问。
“洋葱我倒也是挺爱吃的,”她说。“不过这爱可远不如爱你那么深。再说我早饭是从来不吃洋葱的。”
“吃点洋葱好,”罗杰说。“吃洋葱喝咖啡最相配了,吃了以后开汽车一点都不会感到寂寞。”
“你该不会感到寂寞吧?”
“没有的事,小妞儿。”
“我们的车子开得还算快吧?”
“其实也不好算很快。一会儿过桥,一会儿穿镇,总不让你痛痛快快一口气直开下去。”
“看牛仔,”她说。只见两个穿西部工作服、骑牧牛矮种马的人,翻身下了牛仔鞍,把马在餐馆前的栏杆上一拴,登①着跟子高高的靴子,向人行道上走去。
“这一带放养了不少牛呢,”罗杰说。“在路上开车都得留神,说不定就会有牛群过路。”
“我倒不知道佛罗里达也放养了很多牛。”
“才多呢。而且现在都是良种牛。”
“你要不要去弄份报纸看看?”
“倒真想看看,”他说。“我去看看帐台上有没有。”
“杂货店里有卖,”帐台上的人说。“圣彼得斯堡和坦帕②的报纸,杂货店里都有卖。”
①又称西部鞍。这种鞍子鞍座特深,前鞒特高。西部牛仔骑马都喜欢用这种鞍子。
②佛罗里达西部两个相邻的城市。
“杂货店在哪儿?”
“转角上便是。一找就找到了。”
“我到杂货店去,你还要不要带什么东西?”罗杰问姑娘。
“带一包骆驼牌,”她说。“别忘了,我们的冰壶里得添点冰了。”
“我到店里去问一下。”
罗杰买来了早报,还带了包香烟。
“不大妙呢。”他把报纸递了一份给她。
“有没有刚才广播里没有提到的消息?”
“这倒不大有。可是看起来形势不大妙。”
“杂货店里有冰添吗?”
“我忘了问了。”
女招待把两客早饭一起送了上来,两口子喝下了冰凉的葡萄柚汁,就吃起早饭来。罗杰一边吃一边只管看他的报,海伦娜索性把她的报纸在玻璃杯上一靠,也看了起来。
“有番茄辣酱吗?”罗杰问女招待。这女招待是个瘦瘦的金发女郎,一股乡间小酒店的村味。
“当然有啦,”她说。“你们是好莱坞来的吗?”
“我在那儿待过。”
“小姐不是好莱坞来的?”
“她正打算去。”
“哎呀,这真是,”那女招待说。“请在我的本子上签个名好不好?”
“好倒是好,”海伦娜说。“可我不是大明星呀。”
“你会成为大明星的,亲爱的,”那女招待说。“等一等,”她又说。“我去拿支钢笔。”
她把本子递到海伦娜手里。本子还新得很,灰色的兖皮面子。
“我还刚买来不久,”她说。“我干上这份工作总共还不过一个礼拜。”
海伦娜在本子的第一页上签下了海伦娜·汉考克的字样。
这一手字一反她朴素的笔迹,写得可相当花哨,她历来学到的各派书法,这一下都混在一起冒出来了。
“哎呀呀,多美的名字啊,”那女招待说。“再题上几个字好吗?”
“你叫什么名字?”海伦娜问。
“玛丽。”
海伦娜就在那花哨的签名前边添上“向玛丽致意你的朋友”几个字,那字体却总有点不伦不类。
“哎呀,太感谢了,”玛丽说。然后又对罗杰说:“你也题几个字好吗?”
“行,”罗杰说。“非常乐意。你姓什么,玛丽?”
“啊,姓不写也罢。”
他就写上“祝玛丽永远幸福”,下面具名罗杰·汉考克。
“你是她的爸爸吧?”女招待问。
“对,”罗杰说。
“哎呀,有自己的爸爸领进好莱坞,那可太好了,”女招待说。“没什么说的,我祝你们鸿运高照啦。”
“但愿如此,”罗杰说。
“不,”女招待说。“你们鸿运高照那是不用说得的。不过我还是要表示一下我的心意。唷,那么说你一定很早就结婚了吧。”
“是的,”罗杰说。心里想:这话倒给她说着了。
“她妈妈肯定长得挺美。”
“说得上天下少有。”
“她现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