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好。不过你也用不到这样像念咒语、驱邪魔似的。你不用给我救生围,我会游泳。他呀,原先可真是一表人才,没说的。”

“痛痛快快说吧。你要是还想说就痛痛快快说吧。”

“别这样。看你这份优越感好厉害,不用摆上架子就是架子十足的了。我说,罗杰。”

“嗳,布拉特钦。”

“我可是深深爱你的,以后我们就不用再来这一套,好吗?”

“好,对。”

“我真高兴。让我们来快活一下好不好?”

“好极了。你看,”他说。“有飞禽了。算是见到了第一批飞禽。”

左边的沼泽里隆起了一片柏树地,俨然像个树岛,阳光照在黑沉沉枝叶丛中的飞禽身上,显出了白色的身影。夕阳沉得更低了,禽鸟也都从天空里飞来了,一个个白色的身影缓缓掠过,背后伸出了长长的腿。

“那是到树林子里来过夜了。白天都在沼泽地里觅食。你注意看,两只翅膀一收,长长的腿往前面一伸,那就是鸟儿准备着陆了。”

“我们也会看到鹭吗?”

“瞧那不是?”

这时期车已经停下,隔着渐渐黑下来的沼泽,可以看见林鹭一下下鼓着翅膀在空中飞过,打个回旋,都降落在另一个树岛上。

“过去这种鹭栖息的地方可要近多了。”

“说不定我们明儿早上还能碰上,”她说。“既然车子停着,要不要我给你调杯酒喝?”

“还是一路走一路调吧。留在这儿要挨蚊子叮了。”

他发动车子的时候,车子里早已有了几只蚊子,都是又大又黑的“大沼泽地种”。他打开车门,用一只手猛轰猛赶,就靠这一阵风,倒也把蚊子都撵了出去。姑娘在随带的包里找出了两只搪瓷杯,又拿出一起有纸盒包装的白马牌苏格兰威士忌。她用纸餐巾把杯子擦干净了,就连着纸盒从瓶里倒了威士忌,再打保温壶里取出冰块加上,然后冲上苏打水。

“为我们的幸福干杯,”她说着就把冰凉的搪瓷杯递给他,他接过杯子慢慢地喝,左手把着方向盘照旧开他的车,向着如今已是一片昏暗的大路上驶去。稍过一会他把车灯打开了,马上两道亮光就老远插进了前面的黑暗里。两个人就一路喝他们的威士忌,这酒喝得正得平时,所以酒一落肚他们心里也舒畅多了。罗杰心想:喝酒不是没有喝酒的好处,只要喝得正是时机,酒还是有其好处的。这一杯酒,就喝得把好处完全发挥出来了。

“在杯子里喝酒总觉得有点黏糊糊、滑溜溜的。”

“是搪瓷杯的缘故,”罗杰说。

“搪瓷杯便当,”她说。“这酒味道挺好的不是?”

“今天一天我们这还是第一次喝上酒。午饭的那片树脂香葡萄酒不去算它。这’醉死大老虎‘的玩意儿,才是我们的好朋友,”他说。

“给酒起这么个名儿倒真有意思。你们一向把威士忌叫做‘醉死大老虎’?”

“是打仗后的事。就在打仗的时候我们第一次用了这么个名儿。”

“这里的树林子里也藏不下老虎之类的大家伙。”

“我看大家伙恐怕也早给打光了,”他说。“人家很可能是坐了那种轮胎奇大的沼泽地专用大车来到处搜索的。”

“那一定很费手脚吧。倒还不如用只搪瓷杯来‘醉死大老虎’省力些。”

“铁皮杯子盛酒喝起来味道还要好呢,”他说。“不说死不死老虎。就说那个味道之好。不过那一定要有冰凉的泉水才行,杯子还要先在泉水里冷却一下。你要是往泉水里瞧,看得见底下直冒气泡,还有一小股一小股沙子往上冒。”

“我们也可以尝一下吗?”

“行啊。一定样样都让你尝到。加上点野草莓,那个味道真是呱呱叫呢。要是有柠檬的话,切半个把汁水挤在杯子里,把皮也一起放入。然后把野草莓捣烂了加进去,再从冰窖里取一小块冰,冲去上面的锯屑,放进杯子里,倒上威士忌,不停地搅拌,搅到匀,搅到整杯酒都冰凉。”

“不加水了?”

“不加了。冰化出来的水就尽够了,还有草莓汁和柠檬汁呢,够多的了。”

“你看这时候还会有野草莓吗?”

“肯定有。”

“我要是想做个松饼的话,你看能采得到那么多?”

“包你能。”

“我们还是别谈这个了吧。招得我肚子都怪饿的。”

“前边还有约莫一杯酒的路程,”他说。“再一杯酒喝完,我们也该到了。”

汽车此时已是在夜色中驶去,黑糊糊的沼泽高高地立在路的两边,明晃晃的车头灯直照到老远的前方。酒把往事都驱散了,正像这车头灯冲破了黑暗一样,罗杰说道:

“小妞儿,我倒想再来一杯,要是你愿意给我调一杯的话。”

她把酒调好以后,说:“你何不让我替你把酒拿着,你想喝我再给你喝?”

“我拿着碍不了我开车。”

“我拿着也碍不了我什么事。你喝了觉得很痛快,是不?”

“再也痛快不过了。”

“这也不至于。觉得痛快得很就是了。”

这时候前面出现了灯光,那是一个开林拓地建起的村子,罗杰随即就拐上了通往左边的一条路,车子开过一家杂货店、一家百货店、一家餐馆,顺着通往海边的一条空落落的平整街道驶去。他又向右一转,驶上另一条平整的街道,经过了一些空地和稀稀落落的房屋,最后看到了一个加油站的灯光标志,还有一个独立小屋式汽车旅馆的霓虹灯广告牌。广告牌上说是小屋一律朝海,海边有路可通附近的公路干线。他们的车子就开到加油站停下,加油站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在广告牌的灯光下看去皮色都发了青,罗杰请他把车子的油、水系统检查一下,要他加足汽油。

“这里的小屋好不好?”罗杰问他。

“好啊,老总,”那人说。“又漂亮,又干净。”

“被单干净吗?”罗杰问。

“要多干净有多干净。你们准备过夜?”

“不走的话就过一夜。”

“过一夜三块钱。”

“让这位太太去看看样子行吗?”

“当然行啦。再舒服的床垫没处找了。床单管保没一丝灰尘。还有淋浴设备。房间两头通风,凉爽极了。卫生设备都是现代化的。”

“我去看看,”姑娘说。

“在这儿拿把钥匙去。你们是从迈阿密来的?”

“对。”

“我也觉得还是西岸好,”那人说。“你车子的油、水系统都没问题。”

姑娘回到了车上。

“我看到的那间小屋很不错。还挺荫凉的。”

“现下风正好从墨西哥湾吹来,”那人说。“今儿晚上都是这个风向。明儿一天也是。星期四或许还可以吹上个半天。屋里的床垫你试过啦?”

“看上去都蛮好的。”

“我的老太婆总是拾掇得连半点灰尘影子都不许有,我都觉得她太傻了。她为了这几间屋子把人都快累死了。今儿晚上我让她看戏去了。洗东西最最费事了。可她都顶了下来。喏,请看。正好给你加了九加仑。”说完他就去把油泵的软管挂好。

“这人有点莫名片妙,”海伦娜悄悄说。“不过屋子倒是挺好、挺干净的。”

“怎么样,住下吧?”那人问。

“好的,”罗杰说。“就住下吧。”

“那就请在登记簿上登记一下。”

罗杰填上了“迈阿密海滨道9072号罗伯特·哈钦斯夫妇”,把簿子还给他。

“跟那位教育家①沾点亲?”那人在登记簿上记下了汽车牌照号码,一边问。

①指美国著名教育家罗伯特·梅纳斯·哈钦斯(1899-1977)。

“抱歉,半点亲都不沾。”

“没什么可抱歉的,”那人说。“我也不是觉得他有什么了不起。刚才在报上看到有他的消息。要不要我帮你什么忙?”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进去得了,东西我们就自己搬吧。”

“三块钱,加九加仑汽油,连州税共计五块半。”

“附近哪儿有东西吃?”罗杰问。

“镇上有两家餐馆。都差不多。”

“你觉得哪一家好?”

“人家都说绿灯相当不错。”

“我好像也听说过,”姑娘说。“记不得在哪儿听说的。”

“很可能。那儿的老板娘是个寡妇。”

“对了,就是那家,”姑娘说。

“真的不用我帮忙了?”

“不用了。我们能对付,”罗杰说。

“我倒有句话很想说,”那人说。“赫钦斯太太长得真是好人品哪。”

“谢谢,”海伦娜说。“你过奖了。不过我看这都是灯光花花绿绿的关系。”

“不,”他说。“我不是用话恭维你。我这可是心里话。”

“我看我们还是快进去吧,”海伦娜对罗杰说。“不要出门还没多久就把我给丢了。”

小屋里有一张双人床、一张铺破布的桌子、两张椅子,天花板上挂下一只电灯泡。有个厕所,有个淋浴设备,洗脸盆上头还有面镜子。洗脸盆旁边的毛巾架上挂有干净毛巾,屋子一头有根横杆,上面挂着几个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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