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把提包搬进屋里,海伦娜把冰壶、两只杯子和带纸盒的苏格兰威士忌在桌子上放下,另外还有个纸袋,满满一袋都是白石牌苏打水。

“不要皱眉头,”她说。“床可是干净的。至少被单是干净的。”

罗杰拿胳膊搂住了她,把她亲了亲。

“请把灯关掉。”

罗杰伸手上去把灯头上的开关关了。他就在黑暗里吻她,把嘴唇轻轻贴上她的嘴唇。他感觉到她两片嘴唇拱得高高的,却没有张开,抱在他怀里的身子还在那里抖动。他把向后仰着头的姑娘紧紧搂在胸前,耳畔只听见海边的浪声,身上吹拂到窗口里进来的凉风。他感觉到姑娘那丝也似的头发都披在他手臂上,两人的身子都绷得直挺挺的。他的手落到了她的胸前,感觉到她的奶子在他的手指下苏醒了过来,就像花蕾骤然怒放一样。

“喔,罗杰,”她说。“来吧。来吧。”

“不要说话。”

“这就是那个他了么?喔,他真好。”

“不要说话。”

“他会爱惜我的。是吧?我也一定爱惜他。可他该不会是个五大三粗的人吧?”

“不是的。”

“喔,我是那样的爱你,所以也是那样的爱他。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该来好好领略一下了?我可是再也耐不住了。一直可望而不可即的,已经苦苦熬耐了整整一个下午了。”

“就领略一下吧。”

“喔,来吧。来吧。快来吧。”

“再亲亲我。”

黑咕隆咚中他踏进了一片陌生的天地,那真是陌生得很,连进去都很困难,猛一下子让人别扭得都感到悬乎了,可随即便变了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幸福安全的洞天。什么疑虑,什么危险,什么恐惧,这里一概都没有,在这里只让人感到若即若离,要说即,可是愈来愈贴近了,要说离,却也离不到哪里去。以往的事都忘得精光了,今后的事什么也不想了。黑暗中见到的是灿烂的幸福的曙光,近了,近了,近了,愈来愈近了,他一个劲儿迎着奔去,说也不信会奔得那么久,那么远,那么欢。他奔得愈来愈欢,一直奔向这得来突然的火热的幸福。

“啊,我的心肝,”他说。“啊,我的心肝。”

“嗳。”

“谢谢你呀,我亲爱的幸福天使。”

“我已经死了,”她说。“别谢我。我已经死了。”

“你要不要……”

“不要。我已经死了。”

“那我们就……”

“不要。请相信我的话。我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话来表达我这种心情。”

后来过了一阵她说了:“罗杰。”

“嗳,小妞儿。”

“你心里塌实吗?”

“塌实,小妞儿。”

“你不觉得有什么事让你失望么?”

“没有的事,小妞儿。”

“你说你会爱我吗?”

“我爱你,”他没说实话。“我爱你我刚才的乐儿”才是他的心里话。

“重新说一遍。”

“我爱你,”他还是没说实话。

“再说一遍。”

“我爱你,”他就是不说实话。

“你说了三遍了,”她在黑地里说。“那我可要强制你兑现了。”

风吹在身上觉得凉凉的,棕榈叶发出的响声宛如下雨,过了一会姑娘说:“今晚的夜色是可爱的,可你知道我这会儿怎么啦?”

“肚子饿了。”

“你可不是料事如神吗?”

“我自己也肚子饿了。”

他们在绿灯饭店吃饭,那个寡妇老板娘在餐桌底下喷了驱蚊水,给他们端来了焦脆鲜鱼子炸咸肉。他们喝冰镇王牌啤酒,还各吃了一客牛排土豆泥。那牛看来是光喂草的,牛排很瘦,味道不怎么样,不过他们都很饿了,那姑娘在桌子底下踢掉了鞋子,光着一双脚来贴在罗杰脚上。她长得美,他挺爱对她看,连她的脚贴在脚背上都觉得美滋滋的。

“觉得够味儿吗?”

“当然。”

“能让我尝尝味道吗?”

“只要寡妇老板娘没看着。”

“我也觉得挺够味儿的,”她说。“可见我们彼此的肌肤是很亲合得来的,不是吗?”

最后一道甜点吃的是菠萝馅饼,两人又各喝了一篇王牌啤酒,啤酒是从冰箱内的冰水底下现取的,因而喝上去冰凉。

“我脚上沾着驱蚊水呢,”她说。“没有驱蚊水感觉还要美呢。”

“就是沾着驱蚊水也够美妙的了。使狠劲来踹两下。”

“我可不想踹得你人仰椅翻,跌出这把寡妇老板娘的椅子。”

“好吧。就这样也不错了。”

“你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吧?”

“没有,”罗杰说的是老实话。

“电影就不一定要去看了吧?”

“你要是不太想看,就不一定要去看了。”

“那我们就回旅馆去,明儿早上绝早动身。”

“也好。”

他们付了寡妇老板娘的帐,带了几瓶冰镇王牌啤酒,用个纸袋装了,驾车回到旅馆,把汽车就停在小屋和小屋之间的空地上。

“这车子已经很懂得我们的心意了,”一来到小屋里,她就说。

“那好嘛。”

“我起初见了它总有点儿不自在,可现在觉得它真是我们的好伙伴。”

“这辆车子不赖。”

“你看那人是不是神经有毛病?”

“不是的。是眼红了。”

“都那么大年纪了,还眼红?”

“说不定的。也说不定是他一时高兴才那么说的。”

“得了,别再想他了。”

“我根本就没有想过他。”

“我们有汽车当保镖呢。这车子已经是我们的好朋友了。你不感觉到刚才从寡妇老板娘那里回来的时候这车子有多听使唤吗?”

“我觉得是有点不一样。”

“我们连灯都别开了吧。”

“好,”罗杰说。“我想去洗个澡,还是你先洗呀?”

“不,你先洗吧。”

洗完澡他就躺在床上等着,听见她在淋浴间里冲得水声哗哗,后来是在擦干身子了,不一会儿她就飞一般的冲到了床上,好像觉得都走开了这么久了,这一下身上可凉爽了、松快了。

“我的美人,”他说。“我心上的美人。”

“你有了我,真觉得高兴?”

“真的,我的心肝。”

“真感到满意?”

“太满意了。”

“我们可以欢欢爱爱走遍全国、走遍全世界。”

“我们现在可是在这儿。”

“对。我们是在这儿。是在这儿。眼前我们是在这儿。是在这儿。啊,这儿黑沉沉的,有多好,多美,多可爱。好一个美妙可爱的‘这儿’。黑暗里是这样的可爱。多么可爱的黑暗啊。在这儿你可要听我的话。在这儿你可要多疼疼我,求求你,一定要多疼疼我,一定要怜惜我。求求你,求求你,多多怜惜我吧。请多多怜惜我吧,喔,多么可爱的黑暗啊。”

他又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天地,不过这一回他临了就没有孤独之感了,后来人虽醒在那儿,这境界却似乎仍很陌生,两个人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不过现在这是他们俩共同的天地了,不是他的也不是她的,而真正是他们俩共同的,对此双方都是清楚的。

黑暗里凉风一阵阵穿屋而过,她说:“现在你很愉快了,而且心里可疼我呢。”

“现在我是很愉快,心里也是很疼你。”

“这话用不着你再说了。现在是明摆在那儿的。”

“那我知道。我兴头来得奇慢,是不?”

“是慢了点。”

“能够这样疼你,我真高兴。”

“这下明白了吧?”她说。“没有什么可犯难的。”

“我是真的疼你。”

“我早就想你大概会疼我的。说实在的,我是真希望你会疼我。”

“我疼你。”他把她搂得很紧很紧。“我是真的疼你。听见我说了吗?”

回答又是“明摆在那儿的”,这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特别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听到的还是这一句“明摆在那儿的”,那就更加没有料到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并没有就走。罗杰一觉醒来的时候海伦娜还没有醒,于是他就看她睡觉,见她的头发都拢在脑后,甩在一边,披得满枕都是,那晒黑了的可爱的脸庞上闭拢的眼睛和嘴唇比醒着时还俏丽。他注意到她黑黝黝的脸配着灰白的眼睑,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两片娇美的嘴唇此刻就像孩子睡熟了一样安静。夜来她在身上盖了条被单,被单下可见乳房隐隐隆起。叫醒她不好,吻她又怕把她惊醒,他就穿好衣服,往村子里走去。肚里饿得慌,心里却愉快,闻到了清晨的气息,听到了鸟语见到了鸟迹,拂着那还是从墨西哥湾吹来的微风,鼻子由不得嗅了又嗅。过了绿灯餐馆再走过一条街,便来到了另一家饭店里。那里其实总共也只有一个便餐柜台,他在柜台前的凳子上坐了,要了牛奶咖啡,再来一客黑面包做的火腿煎蛋三明治。柜台上有一份午夜版的《迈阿密先驱报》,准是哪个过路的卡车司机扔下的,他就一边吃三明治、喝咖啡,一边看报上西班牙军事叛乱的消息。牙齿在三明治上一口咬下去,他就感到溏心蛋迸开来都散在黑面包上,从气味里他闻到了这里面有面包,有一瓶莳萝泡菜,有蛋,还有火腿,端起杯子,又闻到了早咖啡的清香。“)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