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是什么出身呢?”

“我是一位忧伤的作家的妹妹,不,是弟弟,我有良好的教养。所以我很受那女王娘娘的欢迎,那帮窑姐儿也都很欢迎我。”

“蒙汗药你弄到了没有呢?”

“当然弄到啦。她说:‘小甜甜,这灵丹妙药你就拿去吧。’我还说了‘谢谢’呢!她还说:‘请代我向你那位忧伤的哥哥问好,他什么时候要是到席博伊根来,可要请他上我们的商场里来看看哟。’”

“你给我下来吧,”尼克说。

“那商场里的人说起话来就是这个腔调的,”小妹说。

“我得做晚饭了。你不饿吗?”

“晚饭我来做。”

“不,”尼克说。“你管你说下去。”

“你看我们会过得愉快吗,尼基?”

“我们这不就过得挺愉快的吗?”

“我为你做的事还有一件呢,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听?”

“那是在你决心剪掉头发、干点实际的事情以前咯?”

“这件事也是挺实际的。你听我一说就明白了。你做晚饭的时候我亲亲你不碍事吧?”

“我待会儿再告诉你。你到底还要为我做件什么事?”

“可我昨儿晚上偷了威士忌,我真担心我这是道德堕落了。你倒说说,就干了这么一件事,能不能算是道德堕落?”

“不好算。反正那啤酒是已经开了的。”

“这话也是。可我把空了的小酒瓶连同有酒的大酒瓶一起拿到厨房里,给小酒瓶满满的灌了一瓶,手上不小心溅到了一些酒,我就用舌头把酒舔了,当时我就想这一舔我八成儿是道德堕落了。”

“你觉得酒的味道怎么样呢?”

“凶透啦,而且怪得很,还有点叫人恶心。”

“这就说明你并没有道德堕落。”

“哎,那可好,因为我要是道德堕落了的话,对你又怎么起得了有益的作用呢?”

“这我也说不来,”尼克说。“你到底还要为我做件什么事?”

他已经把火生好,平底小锅也已搁在火堆上,熏肉片正一片片往锅子里放。妹妹双手合拢抱住了膝头,在一边看着。尼克看她放开了手,一条胳膊往下伸去,使劲一撑,两条腿就直伸了出去。要做个小子,她什么都得学起来。

“我还得学这两只手该怎么放。”

“只要别去拢头发什么的就行。”

“这我知道。不过要是眼前有个跟我同样年纪的男孩子能让我照式模仿,那就好办多了。”

“模仿我好了。”

“能模仿你当然是再合适不过了,是不是?可你该不会笑话我吧。”

“那可说不定。”

“哎呀,但愿我别在路上一不留神露出姑娘家的样子来。”

“不会的。”

“我们的肩膀长得一个样,腿也长得差不多。”

“你另外到底还要为我做件什么事?”

尼克这时已经在煎鲑鱼了。他们是从倒地的枯树上现砍了一段木头当柴烧的,熏肉片已经熬得焦黄卷起,熬出的肉油煎鲑鱼,他们都闻到了一股香味。尼克拿油尽往鱼身上淋,一会儿又把鱼翻了个身,再继续不断拿油去淋。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小小的火堆背后早已张起了一方帆布,免得让人看见火光。

“你到底还要为我做件什么事?”他又问。小妹身子往前一探,冲着火堆啐了口唾沫。

“我这口唾沫啐得像不像样?”

“反正总还够不到锅子。”

“哎呀,我那一手可厉害着哪。那是我从《圣经》里学来的。我要拿上三颗大铁钉,叫那两个老家伙加上那个坏小子①每人挨一颗,我要趁他们睡熟的时候,把大铁钉敲进他们的太阳穴。”

①此处所说系指《旧约·士师记》4章21节:“西西拉疲乏沉睡,希百的齐雅亿,取了帐棚的橛子,手里拿着锤子,轻悄悄的到他旁边,将橛子从他鬓边钉进去,钉入地里,西西拉就死了。”

“这钉子你打算用什么来敲呢?”

“无声锤子。”

“这锤子你怎么使它不出声呢?”

“我自有办法包得它不出声。”

“这敲钉子的事可不大好办哪。”

“嗨,《圣经》里的那个女人就是这么干的。我呢,我看到带枪的大男人喝得醉倒了,我就趁着黑夜在他们中间转了一圈,偷走了他们的威士忌,我既然这些都干了,为什么就不能索性干个彻底呢?何况我这是从《圣经》里学来的。”

“《圣经》里可没有无声锤子。”

“我大概弄错了,无声船桨该是有的吧。”

“也许有。不过我们可不能去杀人啊。你跟我一块儿来,不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吗?”

“我知道。不过你和我的脾性儿是很容易犯罪的,尼基。我们跟人家不一样。再说,我想我既然道德堕落了,那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

“你疯了,小妹,”他说。“我问你,你喝了茶会不会睡不着觉?”

“我也不知道。我晚上从来不喝茶。至多只喝薄荷茶。”

“我把茶沏得淡些,再冲上罐头炼乳。”

“要是我们带得不多,尼基,我就别喝了吧。”

“你喝喝看,牛奶加了茶别有一种淡淡的风味。”

他们这时已经在吃晚饭了。尼克给自己和妹妹各切了两漆黑面包,先一人一片在锅内的肉油里浸一下。吃油浸面包的时候就一边吃鲑鱼,鲑鱼外脆而内里极嫩,煎得真好极了。吃完后就把鱼骨投在火里,再拿另一片面包夹熏肉片吃,小妹还喝了加炼乳的淡茶。尼克又找了两段细木片,把炼乳罐头上的洞眼塞住。

“你吃得够不够?”

“够了。这鲑鱼真好吃,熏肉也不赖。家里居然还有黑面包,你看我们走运不走运?”

“再吃个苹果吧,”他说。“明天我们也许就有好吃的了。这顿晚饭恐怕不大够吃吧,小妹。”

“哪儿呀。我吃得尽够了。”

“你真的不饿?”

“不饿,肚子吃得饱着呢。我还带着些巧克力,你要不要来一点?”

“你哪儿来的巧克力?”

“我的藏宝袋里有。”

“你说哪儿?”

“我的藏宝袋。我积攒的东西都藏在那儿。”

“噢。”

“这块是新鲜的。另外还有些是从厨房里拿的,不大新鲜了。我们先吃新鲜的,把不新鲜的留着等万一需要的时候再吃吧。你瞧,我的藏宝袋袋口上还有根绳子可以收紧,跟烟草袋一样。我们要是能捡到天然的金块什么的,放在这袋里正合适。尼基,你说我们这次往外跑,能不能索性跑到西部去?”

“我还没有想好呢。”

“我真希望我这藏宝袋里能装满了天然的金块,那可要值到十六块钱一盎司哩。”

尼克把平底锅洗干净了,把背包拿进棚里,放在靠头的一边。一条毯子铺在嫩草上,做地铺用,另一条毯子他拿来盖在上面,在小妹那一头折了一道边在底下塞好。他把刚才沏茶用的小铁皮桶掏洗干净了,去泉水边打了满满一桶的冷水。打了水回来,看见妹妹已经在地铺上睡熟,把蓝色牛仔裤裹着鹿皮鞋当了枕头。他把妹妹亲了一下,妹妹却没有醒,他就把他那件穿旧的格子花呢上装往身上一披,在背包里掏摸了一阵,终于把那一小瓶威士忌找到了。

他打开铺盖闻了闻,酒味好香。他从小铁皮桶里把刚打来的泉水舀了半杯,倒上一点威士忌。于是就坐在那儿慢慢地喝,每一口都要在舌头底下含上好一会儿,才慢慢倒腾到舌头上来咽下去。

他的眼光落在那一小堆木炭火儿上:轻轻的晚风吹来,火光就一亮。嘴里品着掺冷水的威士忌,眼睛望着炭火,他想起心思来。后来杯里的酒喝完了,他又舀了点冷水喝,喝完了才睡。枪放在左腿下,鹿皮鞋裹上裤子也作了枕头,靠上去硬邦邦的倒也不错,他把这一头的毯子边紧紧裹住了自己的身子,做完祷告就睡着了。

半夜里他觉得冷,就把格子花呢上装盖在妹妹的身上,自己转过身来把背朝她那边挪过些,好把这一头的毯子多匀些出来压在身下。他用手摸了摸,把枪拿来重又在左腿下放好。夜晚的空气冷得刺鼻,他还闻到了新砍的青松味儿和松枝上的树脂味儿。他直到这会儿冻醒了过来,才理会到自己原来竟已是这样筋疲力尽。过了一会他才又觉得舒服了些,背上暖烘烘的是妹妹的身子,他心里想:我一定要把她照顾好,要让她过得快快活活,要平平安安送她回家。听着她的呼吸,听着这夜的静谧,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沼泽地外的远山还只勉强看得清。他躺在那儿不出一声,只是把僵硬的身子舒展舒展。过了会儿才坐起身来,套上卡奇裤子,穿上鹿皮鞋。他看妹妹睡得很熟,暖和的格子花呢上装早已给拉起来把领子垫在下巴底下,高高的颧骨和黑黝黝雀斑点点的脸皮在黝黑中透出了淡淡的玫瑰红,剪得短短的头发越发衬出小脸蛋儿眉清目秀,特别是那鼻梁显得特别直,一对耳朵显得特别靠近。他只恨不能把她这时的模样儿画下来,那长长的睫毛垂在脸上是那样好看,引得他直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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