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嘿,好家伙,”他说。
真了不得,他酒一下肚就不一样,而且变得这样快。
船就停在那儿,远处可见树丛里透出一丝灯光,这就是那个政府代管员的住宅。我看到岬角上的那两点亮光低了下去,其中一点在岬角上移动起来。另外一点准是被他们吹灭了。
不大一会儿工夫,我就看见小港湾里出来了一条船,迎着我们而来,船上有个人在摇橹。我从他前一俯后一仰的身影看得出那是在摇橹。我敢断定这把橹还很不小。我心里好不高兴。既是摇橹,那就说明一个人就行。
他们到了船边。
“晚安,船长,”辛先生说。
“到船梢来,并排靠拢,”我对他说。
他对摇橹的人说了两句什么,可是摇橹不能倒退,因此我就抓住船舷的上沿,把他那条船朝我船梢上拉过来。船上有八个人。六个唐山佬,辛先生,加上那摇橹后生。我把那条船朝我船梢上拉过来时,我是等着天灵盖上挨一家伙的,可是天灵盖上倒太平无事。我就直起腰来,让辛先生抓住了船梢。
“让我看看钞票可是真货,”我说。
他把钞票交给了我,我接过来拿到埃迪掌舵的地方,开亮了罗经柜里的灯。我把钞票仔细看过,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就把灯关了。埃迪在那里直打哆嗦呢。
“你就自己拿来喝一口吧,”我说。我看见他拿过起子来就往喉咙里灌。
我又回到了船梢。
“行,”我说。“让这六个人上船。”
浪尽管不大,那辛先生和摇橹的古巴人还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自己的小船勉强稳住,免得碰撞。我听见辛先生说了句唐山话,小船里的唐山佬就一起向船梢上攀来。
“一个一个来,”我说。
他又说了句什么,于是六名唐山佬才一个个依次爬上船梢。他们高高矮矮大大小小都有。
“领他们去,”我对埃迪说。
“请跟我到这边来,各位,”埃迪说,嘿,我知道他这一口喝得可是够瞧的。
“把船舱锁上,”一等他们都进了舱,我就说。
“明白,”埃迪说。
“我再去把下一批送来,”辛先生说道。
“去吧,”我对他说。
我把他们的船往外一推,跟他一起的那个后生就摇着橹,把船摇走了。
“听着,”我对埃迪说。“这酒你就不要再喝了。你现在的胆量已经够大的啦。”
“行啊,老大,”埃迪说。
“你这是怎么啦?”
“我觉得这个挺好玩的,”埃迪说。“你说只要用大拇指这么往后一推就行?”
“你这个讨厌的酒鬼,”我对他说。“把起子拿过来让我喝一口。”
“瓶子空啦,”埃迪说。“对不起啊,老大。”
“听着。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一看见他给我钱,就把好舵轮,加大马力开。”
“行啊,老大,”埃迪说。
我探手上去,把另一啤酒拿来,又取来开塞钻,拔出了瓶塞。我喝了一大口,重又回到了船尾。那啤酒又给拧紧了塞子,藏在两只满盛着水的柳条筐水壶背后。
“辛先生来了,”我对埃迪说。
“明白,”埃迪说。
小船向我们摇来了。
他让小船靠上了我们的船梢,这回我让他们自己用手拢住。辛先生抓住了我们装在船后的滚轮,我们捕到大鱼都是拉到这滚轮上再拖上船的。
“让他们上船,”我说。“一个一个来。”
又是六个各色各样的唐山佬,从船梢上了船。
“打开船舱,领他们去,”我对埃迪说。
“明白,”埃迪说。
“把船舱锁上。”
“明白。”
我看见他把着舵轮了。
“好啦,辛先生,”我说。“把余下的钞票拿来看看吧。”
他把手伸进口袋,拿了钱向我递过来。我伸过手去接,却没有接他手里的钱,而是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子,他身子往前一冲,冲上了我们的船梢,我就又拿另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我感觉到船开动了,打起了螺旋桨出发了。虽说对付辛先生还忙不过来,我还是看见了那古巴人一直手抓着船橹站在小船船梢上,眼睁睁看着辛先生这样蹦跳扑腾。辛先生的那个蹦跳扑腾,真比钩住在拉钩上的海豚还厉害。
我把他的胳膊扭到背后,用足了力气往后扳,可是我扳过头了,因为我感觉到他的胳膊折断了。他胳膊折断的时候嘴里还发出了一个古怪却不大的声响,尽管脖子等等都叫我给抓着,他还是向前冲来,在我肩上咬了一口。我呢,一感觉到他胳膊断了,就把他的胳膊放开。这条胳膊对他已经起不了作用了,我就用双手揪住他的脖子,朋友,那个辛先生扑腾起来可简直像条鱼一样,真的,连那条断臂都在那儿直晃荡,但我还是把他向前按倒,压得他普通跪下了,我两个大拇指深深地掐进了他的嘴窝后,他脖子里那些管管儿什么的全让我给拗弯了,最后吧嗒一声扭断了。真的,是有吧嗒一声的,听得可清楚了。
他的身子瘫在我手里不动了,过了会儿我才把他放下。他面孔朝天,一动不动的就横在船梢,身上依然穿得漂漂亮亮,两脚直伸到舵手舱里,我于是就撇下他走了。
我从舵手舱的地板上把散落的钞票一一捡起,拿来放在罗经柜上,点了数。然后我就接过舵轮,叫埃迪到船梢去找找可有什么铁块没有,以前我们在斑礁区或岩底深水区捕水底鱼时,不敢冒险直接把锚抛下,往往就拿这种铁块当锚使用。
“我啥也找不到呀,”他说。他是怕到辛先生那边去呢。
“你来掌舵,”我说。“继续向外海开。”
下面船舱里有一些动静,不过我一点也不担心。
我找到了两块合用的——那是我们在托图加斯的老煤码头上弄来的铁块——我又找了些大号的钓鱼绳,把两个重重的大家伙拴在辛先生的脚踝上。等我们的船开到了离岸约两英里处,我就把他推下了海。拖到滚轮上一推,他就顺顺当当地滑到海里去了。我连他的口袋都没去翻看。我真不想再去摆弄他了。
他横在船梢时鼻子里嘴里流过些血,我就打了一桶水,从船尾底下拿出板刷来把血迹擦得干干净净。为了打这桶水我差点儿给摔到海里——船开得太快了。
“开慢点,”我对埃迪说。
“他要是浮起来怎么办?”埃迪说。
“我把他扔到七百来英寻①深的水下去了,”我说。“他要一路往下沉,沉到那么深。七百英寻可深着哪,老弟。不到产生气体抬他上浮他是不会往上浮的,何况在这段时间里还有水流推他走,还有鱼儿来把他当点心。算了吧,”我说,“辛先生是用不着你为他操心的了。”
①合一千二百八十多米。
“你到底有什么事跟他过不去?”埃迪问我。
“没什么,”我说。“这样好打交道的人,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呢。不过我总觉得这里边有些不对头。”
“你干吗杀了他呢?”
“可以免得去害死另外十二个唐山佬,”我对他说。
“哈利,”他说,“你得让我喝一口了,我觉得肚子里的东西全涌上来了。我见了他那颗散了架的脑袋就直恶心。”
我就给他喝了一口。
“那帮唐山佬怎么办?”埃迪说。
“我要尽快放他们跑,”我对他说。“免得那么大的气味污了我的船舱。”
“你打算把他们弄到哪儿去呢?”
“马上把他们送到个能靠岸的地方,”我对他说。
“船这就向陆地开?”
“对,”我说。“慢慢儿开过去。”
船慢慢通过礁区向陆地驶去,驶到一处,看得见有隐隐发亮的海滩。礁区的水还是相当深的,再往里水底就都是沙砾地了,坡度也一路向上,直至岸边。
“到船头去向我报告水深。”
他拿了一根鱼叉杆,不断探测水深情况,杆子一指就是要我继续前进。后来他回来示意让我停下。我就把船倒退了一下。
“现在大约是五英尺深。”
“我们得下锚了,”我说。“到时候万一来不及其锚的话,砍断锚缆、把锚拉脱都可以。”
埃迪把锚缆一点一点往外放,一直放到觉得绳子不再拉紧了,这才把那一头给拴牢。这么一来,船尾的方向就正对着陆地。
“你也知道,这里的水底可是沙砾地,”他说。
“船尾的水深有多少?”
“不超过五英尺。”
“你把来复枪拿好,”我说。“可要多加小心哪。”
“让我喝一口吧,”他说。他紧张极了。
我给他喝了一口,自己就摘下了汽枪。我开了锁,打开舱门,说了声:“出来吧。”
没有一点动静。
后来有一个唐山佬探出头来,一见埃迪手拿长枪站在那里,马上又缩了回去。
“出来吧。没有人会伤害你们的,”我说。
还是没有动静。只听见一片嘁嘁喳喳声,说的都是唐山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