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出来出来!”埃迪说。我的天哪,我知道他准又去喝过酒了。
“不许再喝酒了,”我对他说,“要不我就一枪送你下大海。”
“快出来,”我这又对他们说,“不然我可要向你们船舱里开枪啦。”
我看见他们中间有个人朝门角里瞅了下,显然他看见了陆地,因为他咭咭呱呱说开了。
“来吧,”我说,“不然我可要开枪啦。”
他们到底出来了。
其实我告诉你说,真要把这样一帮唐山佬杀掉的话,不是个全无心肝的人那是下不了手的,就是干起来肯定也是够棘手的,更别提那个麻烦了。
他们出来了,他们虽然个个都很害怕,而且一把枪都没有,可究竟有十二个人哪。我端着汽枪,步步倒退,一直退到船尾。“下水里去吧,”我说。“不会没了你们的脑袋的。”
没有人动一动。
“下去。”
还是没有人动一动。
“你们这些吃了耗子肉的胆小的外洋佬,”埃迪说,“快下水里去。”
“闭上你的嘴,醉鬼,”我对他喝一声。
“不会游水,”一个唐山佬说。
“用不到游水,”我说。“水不深。”
“快,下水里去,”埃迪说。
“你到船梢来,”我说。“你一只手拿枪,一只手拿鱼叉杆,量给他们看看水就这么深。”
他量给他们看了。
“用不到游水?”还是那个人问我。
“用不到。”
“真的?”
“真的。”
“这是在哪儿?”
“古巴。”
“你们这些该杀的刽子手呀,”他说着就走到船边上,先还赖着不跳,一会儿才松手跳了下去。他脑袋沉到了水下,但是随即又探了起来,下巴露出在水外。“该杀的刽子手呀,”他还在嚷嚷。“该杀的刽子手呀。”
这气疯疯的家伙,倒也够勇敢的。他用唐山话说了句什么,其余的人也都到船梢纷纷跳下水去。
“好啦,”我对埃迪说。“起锚吧。”
我们的船出海时,月亮升起来了,因此看得见那班唐山佬都露出了个脑袋,在涉水上岸。还看得见那隐隐发亮的海滩,以及背后一带的小树丛。
船过了礁区,来到海上,我回头看了一眼,见海滩和山峦都显出轮廓来了。我于是就把船朝基韦斯特的方向驶去。
“你现在可以去睡个觉了,”我对埃迪说。“不,等等,先到船舱里去把舷窗都打开,让气味散掉,再把碘酒给我拿来。”
“怎么回事?”他拿来了碘酒,问我。
“手指割破了。”
“要不要我来把舵?”
“去睡个觉吧,”我说。“回头我来叫你。”
他就在舵手舱内、油箱上方的那张嵌壁床上躺了下来,才一眨眼的工夫就睡着了。
我用膝头顶住舵轮,脱开衬衫,看见了给辛先生咬一口留下的痕迹。这一口咬得可真够狠的,我就在上面涂了些碘酒,后来我坐在那儿掌舵时,心里就老是想着:给个唐山佬咬一口不知会不会感染上些什么毒素?听机器运转得这样平稳,海水哗哗地刷着船身,我悟过来了:啐,不会的,给他咬一口不会感染上什么毒素的。像辛先生这样的人,一天大概要刷上两三遍牙哩。好一个辛先生。作为一个生意人他实在算不得精明。不过也可能他本来倒是个精明人。只是轻信了我罢了。说真的,我实在猜不透他。
好了,现在其他问题都很简单了,就还剩下一个埃迪了。埃迪是个酒鬼,一来劲就都会说出去。我坐在那儿掌舵,对他看看,心想:呸,他这样活着,倒还不如死了强哩,他死了我也可以不用担心了。我刚发现他在船上那阵子,本来是拿定了主意非把他干掉不可的,可是后来一切进行得那么顺利,我也就不忍心了。不过现在看他躺在那里,我心里又不免一动。但是再一想:干这种事以后要后悔的,一干反倒把好端端的事弄坏了,何苦呢?我这时又想起:船员名单中根本没有他的名字,把他带到国内我还得付一笔罚款呢,我真不知道留着他到底算是好呢还是算坏。
好吧,这事反正还有充分的时间可以考虑,我就只管开我的船,时而还端啤酒瓶来喝上一口。这酒还是他带上船来的,瓶里已经所剩不多,我喝完以后,就打开自己还剩下的仅有的一瓶。说真的,我觉得把舵挺带劲的,而且今晚又是过海挺理想的夜晚。几次觉得这一趟出海真是倒够了霉,但是结果终于证明了,这一趟出海出得才好着哩。
天亮了,埃迪也醒了。他说他觉得难受极了。
“你代我把会儿舵吧,”我对他说。“我想去走走看看。”
我重又来到船梢,浇些水把船梢冲冲。可是船梢早已没一点脏迹了。我又用刷子把船边上擦了擦。我把枪退了子弹,在舱里藏好。不过腰带上的枪我没有卸下。船舱里的空气一派清新,十分可意,闻不到一点气味。只是右舷窗里进了一点水,把一个床位打湿了,因此我就关上了舷窗。现在,世上再也没有一个海关官员能喷出我这船上搭过唐山佬了。
我看见在装行船执照的镜框下,那结关证就连网兜在那儿挂着呢,那是我上船的时候匆匆搁在那儿的,我就去取出来看了一遍。看完便赶紧来到舵手舱里。
“我问你,”我说。“你的名字怎么会上了船员名单的?”
“我遇见了报关行的代办,正好他要去领事馆,我就对他说我也要同船去。”
“上帝真会照应酒鬼,”我对他说完,便取下了腰里的那支点三八,拿到船舱里藏好。
我在船舱里煮了一些咖啡,又上来掌舵。
“下面有咖啡,”我对他说。
“老兄,咖啡可帮不了我的忙啊。”见了他谁也不能不感到可怜。他那个脸色可实在是难看。
九点钟左右,我们就在正前方一带看到了桑德基的灯塔。海湾里北上的油船我们早些时就已见到了。
“快要到了,”我对他说。“我也跟约翰逊一样,付给你四块钱一天吧。”
“你昨儿晚上这一手得了多少?”他问我。
“才六百块,”我对他说。
我不知道他信不信我的话。
“这里就没有我的一份?”
“我刚才说的那个数,就是你的一份了,”我对他说。“昨儿晚上的事你要是说出去,别打量我会不知道,到那时可就别怪我要把你干掉了。”
“你知道我不是个爱在背后说闲话的人,哈利。”
“你是个酒鬼。可不管你喝酒喝得有多糊涂,只要你有一句话说出去,看我说的话算不算数。”
“我诚实可靠,”他说。“你这样对我说话可不该啊。”
“谁的嘴巴能有那么紧,能保证永远诚实可靠?”我对他说。不过我对他已经不再担心了,因为他的话有谁会相信呢?辛先生已经不会来告我了。那班唐山佬是不会来告我的。那个摇船送他们出来的后生自然也不会。埃迪倒说不定迟早会说出去,可是酒鬼的话有谁会相信呢?
对了,这一切又有谁能拿得出半点证据?不然的话,人家一看到船员名单里有他,风言风语肯定要多得多。我这确实还是幸运的。我当然也可以说他掉在大海里了,可是那样的话闲言闲语决少不了。埃迪也算他福星高照。真是福星高照。
后来我们的船就来到了湾流的边上,海水不再是蓝色的了,而是淡淡的,带点儿绿了,朝陆地的方向望去,我就能看见长礁和西干岩两处的标桩了,就能看见基韦斯特的无线电天线杆了,还有那高高耸起在一大片低矮建筑之上的贝壳大旅馆,那野外焚烧垃圾的滚滚浓烟。桑德基的灯塔如今已近在眼前了,灯塔边上的船库和小码头也看得见了,我知道如今还只剩下四十分钟的路程了,我感受到了归家的快乐,我如今得了一大笔外快,可以好好的过一个夏天了。
“来喝口酒怎么样,埃迪?”我对他说。
“啊呀,哈利,”他说。“我就知道你是挺够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