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会说笑话,哈利,”他说。“我们这些‘海螺’有了难处应该拧成一股绳才对啊。”
“你呀,”我说,“就你这张嘴最坏。你头脑一发热,你这张嘴还有谁敢相信?”
“我可是个好人,哈利。不信考验我好了,看看我这个人有多好。”
“把两啤酒拿来给我,”我对他说。不过这时我的心里却另有所思。
他把酒拿了出来,我拿起已经打开的一瓶喝了一口,把两瓶酒一起拿去摆在舵轮旁。他还站在那里,我对他看看。我心里很可怜他,也为自己免不了要这样对待他而感到难过。唉,我刚认识他那会儿,他可真是个好人哪。
“这机器怎么啦,哈利?”
“没什么。”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你干吗老是这样瞅着我呀?”
“老弟,”我对他说,心里真觉得可怜他,“你大祸临头啦。”
“你这是什么意思,哈利?”
“我现在还说不上来,”我说。“到底是长是短,还理不清楚。”
我们在那儿坐了一阵,我真不想再跟他多说。一旦起了这个念头,跟他说句话都觉得很难出口。后来我就下去把一直藏在船舱里的一支汽枪和一支三零三零①温切斯特取了出来,连着枪套挂在舱顶底下平时挂钓竿的那个所在,也就是在舵轮的上方,我一伸手就拿得到。我一直把枪上足了油保藏在短羊毛长枪套里。在船上,要防枪生锈只有用这种方法。
我打开汽枪上的气筒,拉了几下,然后重又关上,把一颗子弹推上了膛。我把那支温切斯特枪也在枪膛里上好子弹,并且把弹盒装满。我又从垫子底下抽出一把史密斯韦森点三八特制手枪,那还是当年我在迈阿密当警察时用的,我拿来擦过一遍,上好了油,然后上了子弹,佩在腰带上。
①三零三零是一种口径为0.30英寸、弹药重30格令的来复枪。
“怎么回事?”埃迪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对他说。
“要那么些该死的枪干什么?”
“这几把枪我是一向带在船上的,”我说。“有鸟儿来啄鱼饵的话可以用来打鸟,诸基列岛一带常有鲨鱼出没,遇上了也可以自卫。”
“真要命,到底是怎么回事?”埃迪说。“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对他说。我坐在那儿,船一晃,我那支点三八就往腿上啪的一撞。我对他看看。心里又琢磨开了:现在干这一手又有什么意思呢。我现在倒是很需要他呢。
“我们要去办一件小事,”我就说。“约好要到巴库拉瑙。到时候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办的。”
我不想过早告诉他,告诉了他他会愈想愈着急、愈想愈害怕的,那时他就起用也没有了。
“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帮手了,哈利,”他说。“你用我准没错儿。不管去干什么我都帮着你。”
我对他看看:高高个子,睡眼蒙胧,哆哆嗦嗦的。我什么也没有说。
“你听我说,哈利,你就让我喝一口好不好?”他求我。“我不会喝得发酒疯的。”
我给他喝了一口,我们就坐在那儿等天黑。夕阳很美,还有快意的微风,等落日完全下了山,我就发动引擎,把船缓缓向陆地驶去。
到离岸约一英里处,船就在黑暗里停了下来。太阳一落山,水流早已又加急了,我看那流向正是涨潮。我看得见远在西边的莫洛堡灯塔的灯光,以及哈瓦那的一抹红晕,我们对面的灯光则是林康和巴拉考阿两个灯塔。我就把船顶着水流驶去,驶过了巴库拉瑙,几乎快到了考希马尔。然后我就由着船顺流而漂。天已经相当黑了,可是船到哪儿我都认得出来,决错不了。我的船上没有一点灯光。
“这到底是要干啥呀,哈利?”埃迪问我。他又渐渐害怕起来了。
“你看呢?”
“我不知道呀,”他说。“你真急死我了。”我看他简直快要发酒疯了,他身子挨近我时,我只闻到一股口臭,臭得简直跟秃鹰一样厉害。
“几点钟了?”
“我下去看看,”他说。回来说是九点半。
“肚子饿吗?”我问他。
“不饿,”他说。“你知道我就是没有吃的能耐,哈利。”
“那好,”我说。“你就喝一口吧。”
等他喝过一口我再问他感觉如何,他说他这就觉得心里痛快了。
“稍过一会儿我再给你喝两口,”我对他说。“我知道你不喝酒就没有胆量,可船上酒又不多。所以你还是省着点喝。”
“告诉我到底怎么啦,”埃迪说。
“听着,”我就在黑地里对他说。“我们要去巴库拉瑙接十二个唐山佬。一会儿我叫你来掌舵,你就来掌舵,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们把十二个唐山佬接上了船,就把他们关在前面船舱里。现在你先上船头去把舱门从外面闩上。”
他去了,衬着夜空我看见了他黑黑的身影。他一回来便说:“哈利,现在可以让我喝一口了吗?”
“不行,”我说。“回头我得靠酒来壮你的胆量。不能让你成个窝囊废。”
“我可是个好样的,哈利。你瞧着好了。”
“你是个酒鬼,”我说。“听着。回头有个唐山佬会把那十二个人带来。他开头会先给我一笔钱。等他们都上了船,他还会给我一笔钱。你见他第二次出手给钱了,你就开足马力,掉过船头往海上开去。你压根儿别理会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不管这边发生什么事,你就管你把船一直开出去。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一旦船开到了海上,要是有哪个唐山佬砸破船舱冲出来了,或者从舱门里逃出来了,你就摘下那支汽枪来打,他们一出来你就把他们打回去。起枪你会使吗?”
“不会。你教给我好了。”
“教给你你也记不住。那把温切斯特你会使吗?”
“只要一扳枪机开枪就是。”
“对,”我说。“可别在船身上打出窟窿来啊。”
“你还是让我把酒喝了吧,”埃迪说。
“好吧。我给你喝一小口。”
我事实上给他喝了一大口。我知道他现在喝下去不会喝醉了,心里这样害怕,喝下去哪能醉得了呢。不过,每次喝上一口,起的作用也只能维持短短的一刻儿工夫。这回埃迪酒下了肚,说话的口气似乎挺快活的:“这么说我们要去运唐山佬了。嗨,真个的,我不是常说的吗,我要是有一天落得两手空空,我就去运华工。”
“可你以前难道就从来没有两手空空过?”我对他说。这人还是挺有趣的。
我又给他喝了三口,算是把他的胆量撑到了十点半。看他是件有趣的事,看了他也就忘了想自己的心事了。我事先倒没有考虑到还要等这么大的工夫。我就算计好天黑以后出发,把船先开到海上好避人耳目,然后可以沿着海岸一路漂流到考希马尔。
十一点不到一些,我看到岬角上出现了两点灯光。我稍等了一下,然后就把船缓缓驶去。巴库拉瑙是个小港湾,以前那里有过一个装沙的大码头。还有一条小河,雨季里河水上涨,冲开了河口的沙洲。到了冬天,北来的大风一吹,沙都堆积起来,把河口堵死了。
以前还有人驾了帆船溯河而上,把沿河出产的番石榴运出来,当地一度还形成了一个小镇。可是飓风把小镇扫荡一空,如今那里就只剩了一座房子,那是原来的棚屋被飓风刮倒后一些西班牙佬在废墟上盖起来的,他们把这儿作为一个俱乐部的会所,逢星期天就从哈瓦那来这儿游泳野餐。另外还有一座房子是代管员的住宅,不过那离海滩就远了。
在那一带的沿海,像这样的小地方都有一个政府委派的代管员,不过我想那唐山佬肯定用的是自己的船,而且肯定买通了关节。船进港湾时,我闻到了海葡萄①的气息,还有从陆地上飘来的那种灌木丛的芳香。
①这是长在当地沙滩上的一种植物,结出的浆果带蓝色,可食。
“到船头去,”我对埃迪说。
“尽量靠这边走就不会撞上什么了,”他说。“船往里开,暗礁都在那边。”你瞧,他本来可是个挺不错的人。
“注意啦,”我说完,就把船开到港湾的里边,来到一个估计他们能看得见的地方。要是没有浪花拍岸的话,这引擎声他们也该听得见。我吃不准他们到底看见了我们没有,可我又不想多等,因此我就把航行灯亮了一次,只亮了红绿两色的,开了一下便关掉了。然后我又掉过船头,往港湾外开去,让船就停在港湾的口外,引擎并不熄火。很有些小小的浪头在一阵阵打来。
我叫埃迪:“快到我这儿来一下。”我让他喝了一大口。
“这玩意儿是不是先要用大拇指扳上扳机?”他悄悄问我。他现在坐在驾驶座上了,我已经把挂在舱顶下的两只枪套都打开了,枪柄拉出了半尺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