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了那条鱼,到此刻还心有余悸,再加丢了钓具,心里很不痛快,所以对他们的话可实在听不下去。我叫那黑人把船朝莫洛堡驶去。我跟他们不言不语,他们也就在那儿干坐着,埃迪拿了瓶啤酒坐在一张椅子里,约翰逊手里也是一瓶啤酒。

“船长,”过了会儿他对我说,“你给我来一杯威士忌,掺上点水好吗?”

我给了他一杯,没说什么,然后自己也来了杯不掺水的。我心里在想:这个约翰逊钓了半个月的鱼,终于钓上了这么①一条打鱼人一年也难得碰上一回的大鱼,他却把这么条大鱼丢了,还丢了我那么多钓鱼用具,还出尽了洋相,如今倒还坐在那儿自得其乐,跟个酒鬼一块儿喝酒。

①日期有差异,原文如此。

船靠上了码头,那黑人却站在那儿等着,我就说:“明天怎么样?”

“我看就算了吧,”约翰逊说。“这样钓鱼,我钓得胃口都快倒了。”

“这黑人你打算付清工钱打发他走了?”

“我该他多少?”

“一块钱。乐意的话再给点小费。”

约翰逊就给了那黑人一块钱,外加两个古巴硬币,两毛钱一个的。

“这算什么?”那黑人把硬币冲我一亮,问我。

“赏你的小费,”我用西班牙语说。“你活儿干完了。这点钱他赏给你。”

“明天就不要来了?”

“不要来了。”

那黑人收拾好他用来系鱼饵的麻线球,拿其他的黑眼镜,戴上草帽,连声再见也没说,就管自走了。他是个黑人,可从来也不把我们几个放在眼里。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结帐呢,约翰逊先生?”我问他。

“明儿早上我去银行,”约翰逊说。“就下午把帐结清了吧。”

“你算过总共是几天吗?”

“十五天。”

“不对。连今天是十六天,两头再各加一天,总共是十八天。还得赔偿今天钓竿、钓线和绕线轮子的损失。”

“钓鱼用具是你的事。”

“不能这么说。给你这样弄丢,就不是我的事了。”

“我每天付给你租金的。所以这是你的事。”

“可不能这么说,”我说。“如果东西是给鱼儿弄坏的,责任不在你,那是另一回事。现在是由于你的疏忽,才把全套钓具都弄丢了。”

“是鱼儿从我手里把东西拖走的。”

“因为你把制动螺丝拧上了,而且又没把钓竿插在插座里。”

“你没有权利要我赔偿。”

“如果你租了一辆汽车,把车子摔下了悬崖,请问你该不该赔?”

“我要是人在车里就用不到赔,”约翰逊说。

“你这话说得可妙了,约翰逊先生,”埃迪说。“你明白那个意思了吧,船长?他要是人在车里,他也就摔死了。所以就用不到赔了。这话真妙极了。”

我没有睬这个酒鬼。“钓竿、钓线、绕线轮子,总共得赔两百九十五块钱,”我对约翰逊说。

“这个嘛,其实是没有道理的,”他说。“不过既然你是这样的意见,那就大家相让点儿吧。”

“本来我至少也要你三百六十块。现在我钓线的钱就不问你要了。这样的大鱼,再结实的线也未必是它的对手,所以那不怪你。可惜眼下只有个酒鬼在这儿,不然谁都会来告诉你,我这样对待你真说得上一声天公地道了。我知道这看起来似乎是一大笔钱,不过我买那副钓鱼用具也费了这么一大笔钱哪。再好的钓鱼用具你就没处买了,要不你能钓得这样自在啊?”

“约翰逊先生,他说我是个酒鬼。也许他说对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这话没错。没错,而且在理,”埃迪对他说。

“我不来跟你争,”约翰逊最后说道。“我照付就是,尽管你的说法我并不同意。这样我就付给你三十五块钱一天的租金,总计十八天,外加两百九十五块。”

“你预付过我一百,”我对他说。“我把支付的费用也开一张清单给你,没有吃完的东西我会作价扣除的。不过来回路上的吃喝得由你支付。”

“这也不算过分,”约翰逊说。

“你听我说,约翰逊先生,”埃迪说。“你要是知道他们平日向陌生客人要评价来有多狠,你就明白了,这岂止是不算过分啊。你知道那叫什么?那叫破格优待。船长待你就像待他的亲娘一样呢。”

“我明天去银行,下午来付钱。后天我就坐船走了。”

“你跟我们一块儿回去,省掉一张船起吧。”

“不了,”他说。“坐船去节省时间。”

“那也好,”我说。“来一杯怎么样?”

“好,”约翰逊说。“现在心里还对我有气吗?”

“哪儿的话呢,”我对他说。这样我们三个人就坐在船尾,一起喝了一杯加水的威士忌。

第二天我在汽艇上忙乎了一上午,给主机上了油,还有这样那样的事反正够我忙的。中午我就在郊区一家华人餐馆里吃了饭,在这种馆子里只要花上四毛钱就能饱饱地吃上一顿了。然后我又去买了些东西,好带回国内,送给我的起子和三个女儿。不外是一些香水,几把扇子,还有两把高高的发梳。买好以后,顺路拐进多诺万酒吧,喝了一瓶啤酒,跟老板聊了几句,然后就步行回三藩码头,一路上又拐进三四家小酒店坐了坐,来瓶啤酒喝。在丘纳德酒吧我请弗兰基喝了两瓶,于是就开开心心回到了船上。回到船上,口袋里也只剩下四毛钱了。弗兰基跟我一块儿上了船,我们于是就在船上坐等约翰逊,我从冰箱里取出冰啤酒来,跟弗兰基又喝了两瓶。

埃迪一夜没有露面,白天也一天不见踪影,不过我知道他早晚会来的,只要钱用完了马上就来。多诺万告诉我,说昨天晚上埃迪跟约翰逊一起到他的酒吧里来坐过一阵,埃迪还挂了帐买酒请他们喝呢。我们等着等着,我倒犯了疑了:约翰逊别是不来了吧。我给码头上早就留过话:他要是来了,请他们让他到船上来等我,可是他们说他没有来。不过我还是假定他昨天晚上回旅馆晚了,说不定一觉睡到了中午才起来呢。银行到三点半打烊。我们看到航班机都飞走了。到五点半左右,我早已开心不起来了,心里倒是愈来愈焦急了。

到了六点钟,我打发弗兰基上旅馆里去看看约翰逊在不在。我到这时还以为他大概不是出去玩乐,就是还在旅馆里,身体不舒服,岂不了床了。我等着等着,等到很晚。可是心里却愈来愈焦急了,因为他还欠我八百二十五块钱哩。

弗兰基去了半个小时多一点才回来。我见他来时脚步匆匆,一边还直摇头。

“他搭班机走了,”他说。

好啊,原来如此。领事馆已经关门。我身边就剩了四毛钱,此刻飞机却早已到了迈阿密。我连个电报都打不出去。好个辣手的约翰逊先生,我算是认识你了。都怪我自己。上了当了。

“算了,”我对弗兰基说,“我们还是去喝一瓶冰啤酒吧。那还是约翰逊先生买的呢。”还剩下三瓶“热带啤酒”。

弗兰基也跟我一样不痛快。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会的,不过看他的样子是真的很不痛快。就知一个劲儿的来拍我的背,把头直摇。

局面就是这样摆在面前。我成了个穷光蛋了。五百三十块钱的包船费泡了汤,价值三百五十多块的钓鱼用具丢了没钱再买。我心想:经常在码头附近一带闲荡的那帮子家伙,里边有几位听到了这个消息该有多高兴啊。那肯定会使一些“海螺”兴高采烈的。就在前一天,我本来只要答应把三个①外国人送到诸基列岛,就有三千块钱可得,可是我却硬是拒②绝了。其实也不一定要送到诸基列岛,只要弄出这个国家,到哪儿都行。

①西印度巴哈马群岛上土生土长的白人及其在佛罗里达南端一系列礁石小岛上的后裔往往被叫做“海螺”。一说是因为当地盛产海螺,另一说是因为他们爱吃海螺肉。

②“基”是礁石小岛的音译,所谓诸基列岛是佛罗里达诸基列岛的简称,即佛罗里达南端的一系列礁石小岛,其中以基韦斯特最为著名。

好,这一下我怎么办呢?我也不好贩一船酒回去,因为贩酒得有本钱,再说现在贩酒也根本无利可图。自己家乡镇上已是酒满为患,没有人要买了。可我要是两手空空的回国,就得在那个镇上挨上一夏天的饿,那可怎么得了啊!何况我还有个家得养活呢。出港手续费倒已经在入港时付清了。一般都是预付给代理报关行的,入港出港手续都由他们代办。哎呀,可我连加油的钱都还没呢。没说的,我这个霉算是倒定了。好个辣手的约翰逊先生!

“我总得运点货回去呀,弗兰基,”我说。“我总得想法赚俩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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