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螺丝松开,”我对他说。

“给它跑啦,”约翰逊说。

“会跑了才怪,”我对他说。“快快把螺丝松开。”

我看到钓线荡了下来。那大家伙接着又是一蹦,这一蹦可蹦到了船后,往出海的方向游去了。过了会儿工夫它又露出了水面,把海水劈得白浪纷飞,我终于看清了,它的口腔壁叫鱼钩钩住了。那一身条纹也越发显得鲜明了。真是条好鱼,此刻看去是一派灿烂的银光,遍体紫红的条纹,身围简直就有一根圆木那么粗。

“给它跑啦,”约翰逊说。看钓线并没有张紧。

“绕线,把它拉过来,”我说。“钩子分明钩得很牢嘛。开足马力赶上去!”这是对那黑人嚷嚷的。

于是一次、两次,那大家伙直撅撅像根桩子一样冒出了水面,整个身子向我们直扑而来,每次一落到水里,就高高的溅起一大片浪花。钓线渐渐紧了,我发现它又是在向海岸的方向游去了,而且我看得出它正打算要转身改向。

“它想要逃跑了,”我说。“只要钩子没脱,我就跟着追上去。螺丝不要拧紧。线只管放好了。”

那要命的马林鱼改朝西北方向去了,凡是大家伙一般总是往那个方向去的,可是朋友,别忘了它的身上还挂着个鱼钩呢。它连蹦带游,一蹦就是老远,每次溅起的浪花真不亚于海上飞驶的高速快艇。我们一路紧追,我一转过弯来以后,便不让它超出船尾。这时已是我在亲自掌舵了,我嘴里还不住向约翰逊嚷嚷,要他螺丝别拧紧,线要绕得快。冷不丁我看见他的钓竿猛一弹,钓线顿时都松了劲。钓线在水里总是弯弯的有股拉力,没有经验的话,钓线松了劲你是看不出来的。可我就看得出来。

“给它逃跑啦,”我对他说。那大鱼还在往前蹦,一直蹦到看不见。真是一条好鱼,没说的。

“我还觉得它在拉我的线呢,”约翰逊说。

“那是线本身的分量。”

“可我简直绕也绕不动。会不会它死了呢?”

“你看它,”我说。“还在那里蹦呢。”远远望去它已到了半英里以外,依然蹦得水花冲天。

我摸了摸他的制动螺丝。原来让他给拧得紧紧的。钓线一点也拉不出来。难怪要扯断了。

“我不是叫你别把螺丝拧紧吗?”

“可它一个劲儿把线往外拉。”

“往外拉又怎么啦?”

“所以我就只好拧紧了。”

“听我说,”我对他说道。“鱼儿一旦这样上了钩,你不放线的话线准得给扯断。再牢的线也拉不住它们。它们要拉着线跑,你就得放线。你就只能把螺丝松开。那些靠捕鱼吃饭的渔民,用的是鱼叉绳呢,都还不见得一定拉得住。我们就只能用船去追它们,等它们逃到筋疲力尽,拖垮为止。它们逃到逃不动了便只好潜入海底,那时你把制动螺丝紧一紧,就可以收线了。”

“这么说我这次要是不断线的话,就准能把鱼逮住咯?”

“很有可能。”

“那样的话它这会儿大概也支不住了吧?”

“它到底会怎么样这很难说。反正要等到它逃跑了,搏斗才算开始。”

“好吧,我们就逮它一条,”他说。

“你得先把这钓线绕好,”我对他说。

我们得鱼失鱼,却始终没有把埃迪闹醒。直到这时这位埃迪老弟才回到了船尾。

“怎么回事?”他问。

埃迪以前并不是个酒鬼,他原先倒是干船上活儿的一把好手,可如今已是啥也不中用了。我对他瞧瞧:高高个子,双颊凹陷,站在那儿,嘴唇松松下垂,眼角里还挂着白兮兮的眼屎,一头头发早已晒得光泽全无。我知道他一醒过来就犯了酒瘾憋得难受。

“你还是喝瓶啤酒吧,”我对他说。他就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来喝了。

“哎呀,约翰逊先生,”他说,“我看还是让我把这个盹打完了吧。多谢你的啤酒啊。”这埃迪可真有他的。钓得到鱼钓不到鱼,在他看来根本无所谓。

后来,到中午时分我们又钓上了一条,结果偏又给它挣脱了。这家伙挣脱钩子的时候,看得见钩子反弹到空中,足有三十英尺高。

“我这回又是哪儿干得不对啦?”约翰逊问。

“没有什么不对,”我说。“就是不巧给它挣脱了。”

“约翰逊先生,”又醒过来喝了瓶啤酒的埃迪说道,“约翰逊先生,你的运气就是不好。不过说不定你在女人身上就有好运气。约翰逊先生,今儿晚上咱们出去玩玩怎么样?”说完就又回去躺下了。

四点左右,我们正在逆流返航途中,船已快靠近海岸了,湾流正急得像磨坊里水车的出水,太阳正直晒在我们的背上,就在这时一条大得真让我开了眼界的黑黑的马林鱼撞到了约翰逊的钩子上。早些时我们拿一只毛乌贼做饵,钓到了四条那种小金枪鱼,那黑人就拿了一条做饵给他装在钩子上。拖在水里虽说重了些,却能在船后溅起一大片水花。

约翰逊把系在绕线轮子上的保险绳给解下了,以便能把钓竿就搁在膝头上,因为老是用手把着,他胳膊都发酸了。由于鱼饵重,拉力大,他的手老是要按住绕线的轮轴,按得都累了,因此他趁我没看着,就把制动螺丝偷偷拧紧了。我却始终不知道他已经上紧了螺丝。我虽然觉得他那个样子把竿不对头,却又想老是数落他也不好。再说,反正螺丝没拧紧,钓线放得出去,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不过这样钓鱼总有些吊儿郎当吧。

当时是我在掌舵,船正沿着湾流的边缘,行驶到那老水泥厂的对面。这儿一带已是十分近岸,而海水还是很深,往往要卷起些旋涡之类,所以小鱼总是很多。就在这时我看见海面上冲起了一股水花,好像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随即便出现了一条黑马林鱼的长矛,眼睛,张大的下颌,终于整个脑袋都探了出来,黑里夹着紫红。背顶上的鳍完全突起在水面外,看去真有一艘大帆船那么高;镰刀尾巴整个儿出水一甩,大家伙就猛的向那金枪鱼饵扑了上来。只见那长长的嘴有棒球棒那么粗,朝上翘起;一口把鱼饵咬住时,简直就把海水给劈成了两半。它浑身都是黑里夹着紫红,眼睛有一只汤碗那么大。真是奇大无比。我看称起来一千磅是准有的。

我大声叫约翰逊放线,可是话都还没有出口,就看见约翰逊像被塔吊吊了起来一样,屁股离了椅子,一下子腾起在空中,那钓竿在他手里只攥了一秒钟,样子弯得像把弓,紧接着就是钓竿柄一家伙打在他肚起上,那上面的机件一股脑儿掉进了大海。

只怪他把制动螺丝拧紧了,鱼一冲上来,那股势头就把他干脆从椅子里掀了起来,他哪里顶得住?结果钓竿柄压在他的一条腿下,钓竿落在他的膝头上。如果保险绳还系在上面的话,连他也得一起掉进大海。

我关掉了引擎,又回到船尾。他肚皮上挨了钓竿柄一家伙,这时还捧住了肚皮坐在那里。

“我看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吧,”我说。

“那是个什么家伙?”他问我。

“黑马林鱼,”我说。

“怎么会弄成这样?”

“你先把帐算一算,”我说。“绕线轮子是我花了两百五十块钱买来的。现在还不止这个价呢。钓鱼竿买来是四十五块。还有三十六号线六百码不到些。”

就在这时候埃迪过来拍拍他的背。“约翰逊先生,”他说,“你实在是运气不济。说真的,我活了一辈子,这种事以前倒还从来没有见过。”

“你这个酒鬼,给我少说两句吧,”我对他说。

“约翰逊先生,”埃迪还是往下说,“我敢说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最希罕的一件事了。”

“碰到这种情况,不是我钓住了鱼而是鱼钓住了我,我该怎么办呢?”约翰逊说。

“你不是说喜欢亲自搏斗吗,这就得全靠你自己搏斗了,”我对他说。我感到恼火透了。

“这种鱼太大了,”约翰逊说。“哎呀,搏斗起来我只有吃苦头的份儿。”

“告诉你,”我说。“这么大的鱼,还会要了你的命呢。”

“不是也有人能捕到吗?”

“要会钓鱼的人才捕得到。可也别想得太美,他们照样要吃苦头。”

“我见过一张照片,有个姑娘就捕到了一条。”

“是有,”我说。“那叫静钓。鱼儿吞下了鱼饵,肚子都给拉了出来,于是就浮到水面上,死了。我说的可是鱼儿给钩住了嘴,一路拖在船后。”

“可这种鱼实在太大了,”约翰逊说。“要是钓起来没劲,又何必要来呢?”

“就是这句话,约翰逊先生,”埃迪说。“要是钓起来没劲,又何必要来呢?我跟你说,约翰逊先生,你这句话可是说到点子上了。要是钓起来没劲——又何必要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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