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这样,”个子最大的那一个说,“他吉他弹得多精采啊。”

“城里吉他弹得好的人没有了吗?”

“勉强能弹弹吉他的人也一个没有。”

“有一个人手风琴还拉得不坏,”瘦子说。

“还有几个玩玩各种乐器的人,”大个子说,“你喜欢音乐吗?”

“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我们哪一天晚上来演奏点音乐,好不?你想那个修女会允许吗?她看上去挺和气。”

“只要卡耶塔诺能听到,我包管她会同意的。”

“她有一点疯疯癫癫吗?”瘦子问。

“谁?”

“那个修女。”

“一点也不,”弗雷泽先生说,“她是一个既聪明又有同情心的好人。”

“我对一切教士、僧侣和修女都不信任,”瘦子说。

“他年轻的时候有过不幸的经历,”个子最小的那一个说。

“我当过神父的助手,”瘦子骄傲地说,“现在我什么都不信。我也不去望弥撒。”

“为什么?去了要头晕吗?”

“不是,”瘦子说,“喝了酒,我才头晕。宗教是穷人的鸦片。”

“我原以为大麻是穷人的鸦片,”弗雷泽说。

“你抽过鸦片吗?”大个子问。

“没有。”

“我也没有,”他说,“那玩意儿看起来就象是很坏的东西。一抽上就甩不掉。是一种害人的东西。”

“就象宗教,”瘦子说。

“这个人,”身材最矮小的那个墨西哥人说,“激烈地反对宗教。”

“有必要激烈地反对某一种东西,”弗雷泽先生有礼貌地说。

“我尊重那些有宗教信仰的人,尽管他们是无知的,”瘦子说。

“说得好,”弗雷泽先生说。

“我们能给你带些什么来吗?”大个子墨西哥人说,“你缺少什么?”

“我想买一点啤酒,要是有好啤酒的话。”

“我们会带啤酒来的。”

“临走前再来一小杯?”

“这敢情好。”

“让你破费了。”

“我不能喝。喝了头晕。接下来我会头痛,胃里也会不舒服。”

“再见,各位先生。”

“再见,谢谢。”

他们走了,他吃罢晚饭,就听收音机,把收音机的声音尽可能调低,然而低得仍然可以听到,而各地的电台终于按照这个次序停止广播:丹佛、盐湖城、洛杉矶①和西雅图。弗雷泽先生从收音机里得不到丹佛的景象。他可以从《丹佛邮报》上看到丹佛,从《落基山②新闻》上校正他看到的景象。起着他听到的一些描述,他一点也想象不出盐湖城或者洛杉矶是什么模样。他对盐湖城的唯一感觉是清洁而沉闷;至于洛杉矶,他听说那里太多的大旅馆里有太多的舞厅,使他无从想象那里的景象。他没法去舞厅去想象。但是西雅图他终于知道得挺清楚,出租汽车公司里停着白色大片车(每辆汽车里都有收音机),他天天夜晚坐着出租汽车到加拿大境内的那家小客店去,他在那里根据他们打电话点的音乐追随一个个晚会的进程。他每天晚上,从二点钟起,生活在西雅图,听着各种各样的人点的曲子,西雅图同明尼阿波利斯一样真实,在明尼阿波利斯音乐演奏者天天一大早期床赶到广播室去。弗雷泽先生越来越喜欢华盛顿州的西雅图。

①丹佛(Denver):美国科罗拉多州一城市。盐湖城(SaltLakeCity):美国犹他州一城市,位于大盐湖附近。洛杉矶(LosAngeles):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一城市。

②落基山(RockyMountains):北美洲最大的山脉,成北、中、南三部分,在美国境内穿过阿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科罗拉多州、犹他州、内华达州、怀俄明州、爱达荷州、蒙大拿州等地。

那三个墨西哥人来了,而且带来了啤酒,不过不是好啤酒。弗雷泽先生会见了他们,但是他不想多说话。他们后来走了,他知道他们不会再来。他的神经已经变得会突然支撑不住;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愿见人。经过了五个礼拜,他的神经变得不行了;尽管他为神经能撑这么久感到高兴,然而他已经知道试验的结果,就不愿被迫做一次同样的试验了。弗雷泽先生早就做过这种事情了。只有一件事情对他是新鲜的,就是听收音机。他整整一宿收听着,尽可能把声音调低,低得刚能听到,他在学不动脑筋地收听。

那天早晨约摸十点钟光景,赛西莉亚修女走进房间,带来了信件。她很漂亮,弗雷泽先生喜欢看到她,听她讲话,但是信件被认为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显得更重要。然而,信上丝毫没有引起人兴趣的东西。

“你看上去好多了,”她说,“你不久就会出院的。”

“可不是,”弗雷泽先生说,“今天早晨,你看上去很快活。”

“啊,我是快活。今天早晨我感到自己好象可能会成为一个圣徒。”

弗雷泽一听这话,微微愣了一下。

“不错,”赛西莉亚修女接着说,“这就是我想要做到的。当个圣徒。从我还是个小女孩子起,我就想成为圣徒。我是个小女孩子的时候,我就想要是我出家进修道院的话,就会成为圣徒。这就是我想要做到的,这就是我认为非要做到不可的。我指望自己会成为圣徒。我当初就完全拿得稳我会做到的。一会儿以前,我认为自己已经成为圣徒了。我是多么幸福啊,而这看来多么简单和容易。过去我早晨一醒来,就指望自己会成为圣徒,可我不是。我从来没有变成圣徒。我是多么想望啊。我想要的就是成为圣徒。这就是我想要做到的。今天早晨,我感到自己好象可能会成为圣徒了。啊,我希望自己终于能做到。”

“你会成为圣徒的。人人都会得到他们想望的东西。这就是他们老是告诉我的话。”

“我现在拿不准了。我是个小女孩的时候,这件事情看起来很简单。我知道自己会成为圣徒。等我发现一下子办不到以后,我才认为需要有段时间。现在看来几乎是不可能了。”

“我认为,你是大有可能的。”

“你真的这么想吗?不行,我可不要别人给我打气。别给我打气。我要成为圣徒。我多么想要成为圣徒。”

“你当然会成为圣徒的,”弗雷泽先生说。

“不见得,我可能成不了。不过,啊,我要是能成为圣徒,那有多好!我会感到无比幸福。”

“三比一打赌,你会成为圣徒的!”

“不行,别给我打气。不过,啊,我要是能成为圣徒,那有多好!我要是能成为圣徒,那有多好!”

“你的朋友卡耶塔诺怎么样?”

“他在好起来,可是瘫痪了。有一颗子弹打中了通向大腿的大神经,他一条腿瘫痪了。他们等到他伤势好转,可以移动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情况的。”

“也许神经会再生。”

“我一直在祈祷,但愿会再生,”赛西莉亚修女说,“你应该见见他。”

“我不想见任何人。”

“你知道,你喜欢见他。他们会用轮椅把他送到这儿来的。”

“好吧。”

他们用轮椅把他送来,他身材瘦小,皮肤透明,黑头发长得该理了,眼睛里充满笑意,微笑起来就露出坏牙。

“喂,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就象你看到的这样,”弗雷泽先生说。“你呢?”

“保全了性命,一条腿可瘫痪了。”

“真糟,”弗雷泽先生说,“不过神经是能够再生的,不但能再生,而且能一样好。”

“他们也跟我这么讲。”

“痛得厉害吗?”

“现在不厉害了。有一段时间,我肚子里痛得没命。当时我想,光是这么痛,就会把我痛死。”

赛西莉亚修女快活地打量着他们。

“她告诉我,你从来不哼一声,”弗雷泽先生说。

“病房里人很多,”那个墨西哥人不以为然地说。“你痛得厉害吗?”

“相当厉害。当然没有你那么糟。护士不在的时候,我叫上一两个钟头。我叫一阵,感到舒服一些。我的神经现在不行了。”

“你有收音机。我要是一个人有间房间,还有一个收音机的话,就会整宿大叫大嚷。”

“我不信。”

“伙计,会叫的。叫叫人舒服得多。可是跟这么许多人待在一起,你不能这么做。”

“至少,”弗雷泽先生说,“你一双手还是好的。他们告诉我,你是靠手吃饭的。”

“还靠脑袋,”他一边说,一边拍拍脑门,“不过脑袋的价值及不上手。”

“你有三个同胞上这儿来过。”

“警察叫他们来看我的。”

“他们带来了一点啤酒。”

“可能很差。”

“是很差。”

“今天晚上,警察叫他们来演奏曲子给我听。”他哈哈大笑起来,接着拍拍肚子。“我还不能笑。他们当音乐师可是糟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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