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斯独自在院子那边住着一套房子,就在以前的马车房和马厩上面。马厩里并没有马。马车房里放了罗伯特的汽车。西斯在那上面住着三间不错的房间,一间挨着一间,连成一排。她也听惯了马厩里那个钟的滴答声。

不过她并不是每晚出了客厅就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夏天,她会坐在草地上,会听到从楼上客厅敞开的窗户里传出来波琳曼妙的尽情的笑声,冬天她就会穿上一件厚大衣,慢慢走到小溪上有栏杆的小桥上,然后回过来望着母子俩十分快乐地坐在一起的那间客厅的三个明亮窗户。

西斯爱罗伯特,并且认为波琳有意要他们俩在她死后才能结婚。但可怜的罗伯特,不论对男人或是女人他都已经被腼腆、羞涩捉弄得不能自主,母亲死了以后他该是什么样子呢?——而且大概还得等十几年。他会变成一个贝壳,一个从未生活过的男人的贝壳。

当他们被笼罩在这老人的阴影之下的时候,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这种奇怪的无法言喻的相互同情,便成了罗伯特与西斯之间的纽带之一。但是另一个纽带,西斯却不知道怎么去拉紧,这就是热情的纽带。可怜的罗伯特天生就是一个热情的人。他的沉默和他的尽管藏匿起来然而确是痛苦的羞涩都是一种隐秘在体内的热情的结果。波琳玩弄的可不就是这一点啊!西斯并不是没有看见注视他母亲的那双眼睛,那双完全被迷惑了然而备受屈辱的眼睛,充满了屈辱。他以自己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而羞耻。他并不爱他的母亲,他只是被她迷惑住了,完全被迷惑住了。其余的便是他又为他一生的窘惑而羞愧。

西斯待在花园里一直到波琳卧室的灯亮了。——大概10点钟左右,美妇人回去睡了。而罗伯特还要独自再坐一个钟头,然后才去歇息。西斯在外面的黑暗中,有时真想偷跑进去跟他说:“噢!罗伯特,这太不对劲了!”但是波琳婶婶肯定会听见。而且无论如何,西斯也不能做到这一点。于是她又回到自己的屋里,情形永远就是如此。

早上,咖啡是用盘子分别送到三个人的房里的。西斯得在9点到威尔弗瑞德·耐普爵士的家去,给他的小孙女上两小时的课。这是她唯一的正经工作,除了她因喜好而弹钢琴以外。罗伯特9点左右进城。波琳婶婶通常出来吃午饭,虽然有时候要等到下午吃茶的时候才能见到她下来。当她出来的时候,看起来总是年轻而清新的。不过在白天,她总是非常迅速地就显得苍老了,像一朵没插在水里的鲜花。点蜡烛的时候才是她的时光。

所以下午她永远休息。阳光闪耀的时候,如有可能,她就进行一回日光浴,这是她的秘诀之一。她午饭吃得很少,她的“空气和日光浴”在午前午后进行并没有定规,完全随她的心意。不过经常是在下午,当太阳暖洋洋地照进马厩后面的一小块很怪的用杉木围着的小院的时候。就在这儿,西斯把躺椅和毯子放好;又把小伞放在废弃不用的马厩红墙后面被密密的矮杉树围着的一个很沉寂的小围子里,这样拿起来就很方便。一切都准备好后,美妇人便带了书到这来了。然后西斯谨慎地回到自己的屋里守着,以防耳朵很尖的婶婶会听到脚步声。

一天下午,西西莉亚灵机一动,想自己也来行一回日光浴,以便消磨这漫长的下午时光。因为她觉得烦躁不安。她想出一个新花样,想从房子顶头的那间阁楼爬上去,爬到马厩的平顶。她经常到那房顶上去;她得给马厩上的钟上弦,因而必须上房顶,上弦是她自己揽的活儿。现在她拿了一条毯子,爬出去置于蓝天之下,看看天,看看高大挺拔的杉树顶,看看太阳,然后把衣服脱了,十分惬意地躺下,躺在屋顶的一角的短墙下,全身袒露在阳光里。

这确实非常美妙,整个人袒露在暖洋洋的阳光和空气中。是的,真是很美妙!这似乎融化了一些她心中冷酷的痛苦,甚至似乎融化了一些那个永不曾融解过的无法言喻的忿结。她慵懒自在地把自己舒展开来,这样可以使太阳完完全全地融到她的肢体。既然没有别的爱人,那她就要太阳吧!她娇娆恣意地翻来覆去。

忽然,她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她毛骨悚然,因为有一个声音在她耳旁柔和而若有所思地说:

“不是的,亲爱的亨利!你死了而不是跟克劳地亚结婚这并不是我的错。不是的,亲爱的,我十分愿意你娶她,虽然她是那样配不上你。”

西西莉亚缩在毯子上,瘫软无力,吓得全身在冒汗。那可怕的声音,这样地柔和,这样地若有所思,然而又是这样的不自然,根本不是人发的声音。这屋顶上一定有人,肯定有人!多么可怕啊!

她无力地抬起头,顺着倾斜下去的屋顶看过去,没有人!那烟囱太窄,决不可能隐藏一个人。屋顶上的确没有人。那么一定有人藏在树里,在杉树里。要不是这样,那就是说不出的恐怖,那就是一个无形的声音!她把头抬得更高一点。正在她抬头的时候,那声音又传来了:

“不,亲爱的!我告诉过你不出6个月你就会对她感到厌倦的。你瞧,不是真的么?亲爱的!我的话一点不错,不错,不错!我只想你免受这个痛苦。所以那实在不是我使你感觉软弱无能,去要那个愚囊至极的克劳地亚——可怜的东西,她后来变得那样愁眉苦脸了!要她又不要她,你使自己陷入这困惑之中了。我亲爱的,我只不过是警告你。别的我还能做什么呢?然而你丧失了精力,神志不清地死去,这真是痛苦,真痛苦……”

那声音渐渐消失了,在极为痛苦地静听之后,西西莉亚无力地躺到毯子上。噢,这简直太可怕了。太阳闪耀着,天空湛蓝湛蓝,一切都显得这么可爱,这么像下午,这么像夏天。然而,噢,真恐怖——她差不多被迫相信超自然力了!而她并不相信那些不可思议的鬼、鬼声和其他什么。

但是那可怕、令人颤抖的和无形的声音,却带着那种仿佛生了锈的余音和低语!其间那声音如此可怕地熟悉!然而却又这样地不可思议!可怜的西西莉亚只能躺在那儿,由于没穿衣服,因此也就更感到痛苦无助和了无生气,完全被恐怖吓瘫了。

然后她又听见那个东西在叹气!深深的一声叹息,听着似乎古怪地熟悉,然而却又不像是活人的。“啊,算了,算了!心是必须要流血的!流血总比破碎了好些!真是可悲的事情!

但那不是我的错呀,亲爱的。罗伯特明天就可以和我们那可怜、迟钝的西西莉亚结婚,假如他要她的话。可是他并不在乎这个,那又何必强迫他做呢?”这声音飘飘忽忽,有时只是一种嘶哑的低语,听!你听!

西西莉亚差不多正要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忽然这最后两句话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的警觉同狡黠猛地活动开来。那是波琳婶婶!肯定是波琳婶婶,在那里练习腹语或是诸如此类的东西!她真是个恶魔!她在哪儿呢?她一定就躺在那儿,就在西西莉亚她自己躺的地方底下。那要不是魔鬼腹语的把戏,就是思想的传达。那声音飘飘忽忽,有时简直听不见,有时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嗓音。西斯认真地听着。不是的,那不可能是腹语。那甚至更糟,一定是像声音一样传播的一种思想的传达以及诸如此类的恐怖的事情。西西莉亚仍然软弱无力地躺在那儿,吓得不敢动弹,不过她因为怀疑而变得比较镇定了。那一定是那个反常女人的邪恶的把戏。

她是多么邪恶的一个女人!她甚至于知道她,西西莉亚,曾经心中暗暗谴责她害死了她的儿子亨利这件事。可怜的亨利是罗伯特的哥哥,比罗伯特大12岁。当他22岁时内心经过一番可怕的挣扎后猝然死去,因为他充满激情地爱上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演员,而他的母亲却讥笑他的多情。于是他就突发了一种很普通的病,但是毒瘤已进了脑子,他再没有恢复知觉就死去了。西斯是从她父亲那听到这事的。最近,她一直在想波琳会像把亨利害死一样,把罗伯特也害死的。这简直是明白无疑的谋杀:母亲谋杀了被她这妖魔迷惑的敏感的儿子!

“我想我该起来了,”那个模糊不清而持续的声音低低地说。“太阳晒多了跟晒得不够一样不好。充足的阳光,充足的爱情的刺激,充足的恰当的饮食,有这三样,女人就会长生不老的。我真正相信可以长生不老,只要她吸收的精力和她消耗的一样多!或者稍微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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