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庇护所里,他觉得很安全。他走到窗前,越过庭院,眺望着下午眩目的乡村。他就要离开这片土地,这种生活了。他似乎已经身处异国他乡了。
他转身离开窗前。这个小罗马天主教徒令人惊异的纯洁朴素对他来说既显得陌生但又是一种心灵的回归。他看着基督受难的十字架,那瘦长的农民耶稣,是由黑森林的一个农民雕刻的。巴赫曼生平头一回把这人形当作一个人。它描绘一个人遭受痛苦煎熬而未获得帮助。现在它挂在那里,他贴近地注视着它,好像要获得一种新的领悟。
无休止的羞耻感灼烧着他的肉体。他无法使自己振作起来。他的灵魂仿佛有一处空白。燃烧在他体内的羞耻好像要去耗尽他的力量和勇气。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这种耻辱在大脑所激发的某种情感搅得他心情沉重,无可名状地沉重起来。
他不知所措,糊里糊涂,机械地脱掉了靴子,摘下皮带,脱下紧身短上衣,把它们放在一边,然后重重地躺下,迅速进入到一种麻醉般的睡眠中。
过了一会儿,艾米莉来了,看着他。可他沉醉在酣睡中。她瞧他躺在那儿毫无生气,令人恐怖的安静,不禁有些害怕。他衬衫领口处敞开着,她看见他光滑白皙的皮肉,非常干净而且漂亮。而他毫无生气地睡着。她看着他穿着蓝色马裤的双腿,穿着粗布长袜的脚格格不入地横在她的床上。她转身走了。
◎三
她每一根神经都烦躁不安。想保持清白,不想跟任何人有接触。一种狂热的本能使她在任何有可能跟她接触的人面前却步。
她是个弃儿,很可能属于吉普赛民族,在一个罗马天主教救济所长大。作为一个幼稚的异教徒,她非常喜欢男爵夫人,从14岁起便侍候男爵夫人,至今10年过去了。
除了爱达·海丝这个保育员外,她不跟任何人接触。爱达是个专为自己打算,性格很好的姑娘,但并不很坦率,爱打情骂俏。她是穷乡村医生的女儿,渐渐跟艾米莉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这种关系不能说是一种依恋,只能说是一种盟友的关系。她两人相处很随便,没有什么等级差别。她们一起干活,一起唱歌,一起散步,一起到爱达的情人弗兰茨·勃兰特的房间里玩。在那里,三个人一起聊天,一起开怀大笑,或者两个女人听做林务员的弗兰茨拉小提琴。
在所有这些活动中,两个年轻女人之间根本没有私下里的亲密举止。艾米莉天性恬淡,属于含蓄、保守、天真的那一类。爱达只不过是把她当作平衡自己轻浮行为的一个法码。不过这位忙于跟爱慕者来往的聪明伶俐、变化多端的保育员,总使出浑身解数想让未脱童贞的艾米莉与男人产生一丝瓜葛。
可这位肤色黝黑、极为纯朴的敏感姑娘却是极为洁身自爱的女人。当她听到背后传来普通士兵咂嘴飞吻的声音时便怒不可遏,她憎恨他们几乎是带有嘲弄意味的言行。她得到了男爵夫人很好的保护。
一般地说,她对普通男人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蔑视。可她却热爱男爵夫人,因而尊敬男爵,所以她在为绅士服务时从容坦然。她在为真正的主人或者女主人做事情时才会心性平和。因为对她而言,绅士具有一种神秘的品性,会让她在服务中感觉自由而骄傲。普通士兵什么都不是,只是畜生。而她的愿望就是为人服务。
她疏远了那些普通人。星期天下午,如果她在经过政府大楼时,透过窗户看见士兵们搂着粗俗的姑娘跳舞,她的嫌恶和愤怒就会勃然而生。她无法忍受看见士兵们解下腰带,敞开上衣,露出衬衫跳舞。他们动作粗野,脸已变形,汗津津的,粗糙的手从腋窝下伸过去搂住粗俗的姑娘,把他们拉在胸前。看见他们紧贴着胸跳舞,男人们的腿下流地扭动着,她就憎恨不已。
到了晚上,如果她在公园,并且听到树篱另一边在士兵怀抱中的姑娘们发出含含糊糊性感的喊叫,她就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会冷淡而高声地喊道:
“你们在树篱那边干什么?”
她会弄得他们仓皇溜走。
可是巴赫曼却不是个普通士兵。海丝小姐已经把他调查清楚,并把他和艾米莉撮合到一块。因为他是位英俊、白皙皮肤、金发碧眼的青年,笔直挺拔,走路时带有一种无意识但却很明显的骄傲。另外,他出身于一个世代富裕的农家,好几代都有钱。父亲去世了,由母亲掌握着财产。但假若巴赫曼任何时候想要100镑,他都可以得到。他跟他的一个兄弟是造大车的。在他们的村子里,这个家庭,拥有从事农耕、打铁、造车的人。他们工作是因为那是他们所习惯的生活方式。
要是让他们选择的话,他们可以靠本事独立生活。
因为这种方式,他感觉上是位绅士,尽管他的才智还未得到开发。他随意买东西,不愁没法付帐。另外,他还具有自然朴素良好的教养。艾米莉在他面前犹豫不决。于是,他就变成了她的情人。她渴望得到他。可她是位处女,很腼腆,需要处于一种被统治的地位,因为她未开化的生活方式,当然没法把握文明社会的准则。
◎四
6点钟的时候,有士兵来查询:看见巴赫曼了吗?海丝小姐很高兴能起点作用,便回答道:
“没有,从星期天起我就没看见过他了——你看见过吗,艾米莉?”
“没有,我没见过他。”艾米莉说,她的尴尬被当成害羞。
爱达·海丝受到激励,问着问题,扮演着她的角色。
“那事没使休伯中尉丧命吧?”她惊愕地高声问道。
“没有。他掉进水里了。不过这着实让他受惊不小,一只脚摔在了护城河边。他现在进了医院。巴赫曼前景可不太妙啊。”
艾米莉站在一边观望着,她整个给牵连进去了,无法再继续轻松从容、有条有理地去做那些她不明白却对她几乎是很神圣的事情。她被摆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巴赫曼在她的房间里,她在为宗教服务上再也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了。
对她来说,现在这种处境简直无法忍受。整个傍晚,这份负担在压迫着她,弄得她不知所措。必须给孩子们喂好饭,然后哄他们去睡觉。男爵和男爵夫人要外出,她得给他们弄些茶点。男仆随马车回来后还要吃晚饭。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始终有一种难以忍受的一切秩序都被打乱了的感觉。感到好像自己有责任,却又很迷惑糊涂。她生活的主宰应该来自于一切之上,她应该在那种主宰之内活动。但现在她脱节了,失控了,惴惴不安。还有呢,这个男人,巴赫曼,他是谁,他是什么?对她来说,所有的男人中只有他一个,除了信仰外,他是让她惊吓的难以逆料的人。噢,她本来是想让他做一个幻想中的情人,而不是像现在这么近,把她抛出自己原有的世界。
男爵和男爵夫人出了门,年轻的男仆也已经出去寻开心了,于是她上楼去看巴赫曼。他已经醒了,悲观地坐在屋子里。他听见野外的士兵们,他的伙伴们,在六角手风琴的低音管伴奏中唱着黄昏伤感的歌曲:
“每当我去看我的孩子,在他的眼睛里我看见了他的妈妈。”
但现在他离开了他们。只有士兵的歌唱中蕴含的年轻、欲望未满足的伤感的叫喊打开了他的心扉,微妙地刺激了他。他任由脑袋耷拉着,逐渐地变得振奋起来,仿佛他在另外一个世界专心致志地等着。
当走进这个男人独自坐着并在热切等待的房间时,她心里一阵激动,惊骇得如同死去。之后,她心中迸发出感情的烈火。他穿着裤子和衬衫坐在床边。她进来的时候他抬起了头。但她回避了他的目光,因为无法忍受看见那张脸。然而她走近了他。
“你想吃点东西吗?”她说。
“想。”他答道。因为她站在这间昏暗朦胧的房间里跟他在一起,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他看见她的围裙刚好跟自己的脸持平。她一声不吭地站着,稍稍保持一段距离,好像永远会待在那儿似的。他坚忍着。
似乎着了魔一样,她一动不动地等在那里,他却缩着身子坐在床边。但他内心的第二欲望非常有力,压倒一切。她慢慢向他走来,走得很慢,仿佛下意识一样。他的心在疯狂地跳着。他要采取行动了。
当她走得非常近的时候,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双臂,紧紧而热烈地搂住她的腰,用他的意志和欲望征服她。他把脸埋进她裙子里,埋进她腹部那美妙的柔软中。他心中充满着激情的烈焰,已经忘乎所以了。羞辱的记忆已经随着狂热激情的火焰而随风飘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