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足无措,手在不停地摸索着,抖动着,按在他的头上,使劲按住他的头以便更贴近她的腹部,这样做的时候,她浑身颤动着。他双臂紧紧锁住她,双手搂住她的腰,感到爱像火焰般的温暖。这是突如其来的狂喜,她失去知觉了……当她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可以说是心满意足、非常舒坦地躺在床上。

这事她一无所知,从来不知道会有这么美妙的事情。她心里充满了强烈的不尽的感激。他仍然跟她在一起,紧紧地拥抱着她。出于尊重和感恩的本能,她的胳膊也紧紧地拥着他。

他贴近她,感觉心灵振奋而幸福圆满。她心满意足地给予他的表白感激的拥抱激起了他无法抑制的骄傲。他们相爱着,这就是一切。她爱他,奉献给了他,这真是太好了。他也奉献给了她,他们成了完美的整体。

心里暖洋洋的,脸上热烘烘的。他们站了起来,神态羞怯,但因为幸福而显得神采飞扬。

“我去弄点吃的给你。”她说,她很快乐,又恢复了坦然,微微做了个奇怪的、尊敬的姿式离开了他。他坐在床边,轻松自如,无所羁绊,又是惊讶,又是幸福。

◎五

很快,她端着托盘回来了,身后跟着海丝小姐。他坐在那儿,金发碧眼,又显得很幼稚了。两个女人看着他吃饭,注意到他身上显露出的骄傲和惊异。艾米莉觉得富有而完满,爱达远远不如她了。

“你打算怎么办?”海斯小姐嫉妒地问。

“我必须逃走。”他说。

可这些话对他来说毫无意义,这有什么关系?他拥有内心的满足和自由。

“可是你得有一辆自行车。”爱达·海丝说。

“是的。”他应道。

艾米莉沉默地坐着,依旧沉浸在跟他在一起的激情里。她漠视着他们关于自行车、逃跑之类的话题,充耳不闻。

他们开始讨论计划。可两个人是同样的心思,那就是巴赫曼应该跟艾米莉呆在一起。爱达·海丝成了局外人。

终于,安排妥当了:爱达的情人拿出他的自行车,把它留在有时守夜的小屋里。巴赫曼晚上去取它,并且骑车去法国。三人怀着心事,内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焦虑不安地坐着。

接下来巴赫曼会逃到美国,艾米莉会去跟他会合。那么,他们就到了一个和平的乐土了。那种令人激动的故事又要开始。

艾米莉和爱达得绕道去弗兰茨·布兰特的住所。她们略微告别了一下起身便走。巴赫曼坐在黑暗中,听见夜空传来收兵的军号声。他猛然间记起了写给母亲的明信片,便悄悄跟在艾米莉身后,把明信片交给她去寄。他的态度漫不经心,得意洋洋;而她却容光焕发,对他深信不疑。然后他溜回来躲藏好。

他坐在床上又想起了心事。记起了下午发生的事情,记起了他自己极大的恐惧,因为他清楚自己不可能爬上那堵墙而害怕得晕眩。那耻辱的一幕在记忆中历历在目。不过他自言自语道:“这有什么关系?——我没有办法,那时我无能为力。爬得那么高,我全身瘫软无力,我真是没有办法。”他又记起了像火一般灼烫着他的巨大耻辱,但他坐着忍受它,这种耻辱只得忍受,承认它并接受它。“尽管如此,我并不是懦夫,”他继续道,“我不怕危险。我给弄成那样子,那种高度让我瘫痪,让我小便失禁……”撇开事实对他是一种折磨。

“……要是我弄成了那样子,我只好接受,就这样了。那并不是我的一切。”他想起了艾米莉,觉得很满足。“我,我是什么?随它去吧。”他沉思着。

接受了自己的不足后,他坐在那儿想着,等艾米莉回来告诉她。她终于回来了,告诉他说,弗兰茨今晚不能准备好自行车,因为车坏了。巴赫曼只得再等一天。

他们两人都很快活。艾米莉,在兴奋好色的爱达面前慌乱不堪,现在又来到这年轻人跟前,她因为那未曾体验过的感情的强烈爆发而显得拘谨和高贵。他拥着她,脱去她的衣服,几乎疯狂地享受着强烈压抑的少女软弱无力的身体。这身体也从中得到深深的快乐。尽管痛苦的眼泪和羞怯仍在眼中,她却越来越紧地拥抱着他直到最后,直到两人都得到深深的满足。他们拥抱着睡在一起,他在睡眠中显得满意而安宁,她也平静地躺着。

◎六

清晨,兵营里的军号响起的时候,他们穿戴起来,看着窗外。她爱恋他骄傲、白皙、能够征服她的身体,他爱恋她柔弱酥软的肉体。外面是一片空旷的田野,没有城镇的影子,从绿色、成熟的庄稼上蒸腾出一片夏天淡淡的薄雾。他们的目光只能看见夏天清晨的雾霾。他们的身体偎依在一起,心绪安宁。这声军号响给他们两人带来一丝焦虑。她被唤回来去做她的份内事,去做她不明白但不得不做的事情。不过这些对她已经失去了吸引力。因为她拥有了一切。

她下楼去干活,让人惊异地改变了许多。她现在置身于自己的世界,置身于她甚至从未想象过的世界里,尽管这只是希望之乡。她让人奇怪地高兴和专心,并且体现在她的工作中,她不再干起事来觉得格格不入。她发自内心地做着事而不需要叫唤或指挥。就像阳光一样是一种美妙自然的流露,这是从她身上流淌出并把她的工作看作是权利的活动。

巴赫曼坐在屋里,思潮翻滚。他得使计划周到严密,必须写信给母亲,然后她必须把钱寄到巴黎。他将到巴黎,然后从那儿,很快地再到美国。这一切都必须要做好,他必须做好一切准备。其中最关键的是到法国。

他憧憬着未来,激动不已。他需要得到一张到巴黎的火车时刻表——这些他都需要想到。开动脑筋,发挥全部的潜能,使他觉得美妙无比。整件事看起来是如此危险、刺激。

只要今天一过,他就会逃到自由中去。他多么迫切需要安全和自由啊!他已经战胜了自我,已经经受住了耻辱,他要开始成为他自己。现在他狂热地想要自由出行。他跟她一起,有个家,他有份工作。他们能够完全自由地活动,这是他充满激情的欲望。他出神地想着,度过了痛苦紧张的一小时。

突然他听到了说话声和沉重的脚步声。他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将会逮着的,他知道会这样。完完全全的沉寂充斥着他的心灵和肉体,死一般的静默。生命的乐声中止了。他一动不动地愣在卧室里。

艾米莉在厨房里麻利地忙着给孩子们准备早餐,这时她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和男爵的说话声。男爵穿着一套旧的绿色亚麻布衣服,刚从花园进来。他是位中等身材、体格纤细的男人,富有古怪的魅力。他的右手在普法战争中给打残了,现在当他很不安的时候,就摇晃它,好像受了伤一样。他正在跟一个腰板挺直的年轻中尉急促地说话。两个二等兵笨熊似地站在门口。

艾米莉一看见他们,不禁花容失色,脸色惨白,直愣愣地站立着,畏缩不安。

“好的,要是你这样想,我们可以看一看。”男爵说话很急躁。

“艾米莉,”他转向姑娘,说,“你昨晚在邮筒里投了一张明信片给巴赫曼的母亲吗?”

艾米莉直挺挺地站着,没有回答。

“是不是?”男爵严厉地问道。

“是的,男爵先生。”艾米莉干巴巴地答道。

男爵受伤的手恼怒地迅速摇摆起来。中尉腰板挺得更直了。他没猜错。

“你对这个小伙子有什么了解?”男爵问道,目光炯炯,略带灰色的金黄眼睛盯着她。姑娘定定地迎着他的目光,一声不吭,但是在他面前,她的心思坦露无遗。他默默地看着她足有两秒钟,然后恼羞成怒,一言不发地掉头走开。

“上楼!”他严厉而专横地对年轻军官发出命令。

中尉以军队式的冷冷自信向士兵下着命令。然后他们一起咚咚地穿过大厅。艾米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她的希望破灭了。

男爵飞快地上楼,然后顺着走廊往里走,中尉和士兵随后紧跟着。男爵砰地把艾米莉的房门打开,看着巴赫曼,他穿着衬衫和裤子,站在床边,正对着门。他两眼盯着他们,异常地镇静。巴赫曼眼睛直逼着男爵狂怒闪亮的目光。男爵摇摆着负伤的手,然后安静下来。他定定地看着这士兵的眼睛。看见同样裸露坦率的心灵,就仿佛他真正看穿了这个“男人”。这是个孤立无助的男人,因他独自的坦露而更显得无助。

“哈!”他不耐烦地高声叫道,转向走近的中尉。中尉已出现在门口。他迅速朝这光脚的青年上下扫了一眼,认定他就是要寻找的目标。他下达简短的命令,叫他穿衣。

巴赫曼转身穿好衣服,内心极为平静沉默。他是在一个抽象的静止的世界里。他几乎没有意识到站在那里注视着他的两位绅士和两个士兵。他们是不可能看见他的。

很快就穿戴完毕了,他立正站立。不过这只是他的躯壳在立正。一种奇异的沉寂,一片空白贯穿着他。他保持着那份原始的真纯。

中尉命令开步走。这一小小的行列以认真、严肃的步伐走下楼梯,然后穿过大厅朝厨房走去。厨房里,艾米莉仰着脸,僵立着,脸上毫无表情。巴赫曼没朝他看。他们互相理解,他们浑如一体。接着这一小队士兵走出去到了院子中。

男爵站在门口看着这四个穿制服的身影穿过椴树下交迭的荫影。巴赫曼走在中间,但看起来似乎他不在那儿。中尉个子很高,松垮垮地走着,两个士兵在两边笨重地移动着。他们走出荫影,走进了阳光灿烂的早晨,朝着兵营方向走去,越来越小了。

男爵走进厨房,艾米莉正在切面包。

“这么说他昨晚上呆在这儿啦?”他说。

姑娘望着他,但似乎没有看见。她拥有的太多了。男爵从她视而不见的黑眼睛里窥见了她坦露的灵魂。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道。

“他要到美国。”她平静的嗓音回答道。

“哼!你本来应该直接送他回去的!”男爵发火了。

艾米莉站在那儿听着他的吩咐,无动于衷。

“他现在可有得受了。”他说。

可是,在这种痛苦之下,她那深沉漆黑的眼睛里坦然的目光竟然几乎没有一丝改变,他受不了。

“真是个傻瓜!”他嘟囔着,激动不已地走开了,去做他力所能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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