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你说得对,”他说,“不过我不是跳舞的材料。”

“你应该是的。”她叫道。

“好啦,好啦,是我的错,不是你的,你开心去玩吧。”他祝愿她,而她继续显出略有些恼怒的样子。

她期待着投进萨姆·亚当姆斯的怀抱,等着跟他跳舞时间的到来,他是一个多么令人愉快的男人啊。她不禁对温斯顿产生了一些怨恨,但是很快便抛之脑后,因为她的男主人正把她拉近身边,美妙地拥抱着她。她看着他的眼睛,迎视着他眼中的光亮,这光亮使她满足。

她心中顿时暖融融的,热血流遍全身,忘掉了一切。只在心内深处有一丝尴尬,似乎是良心所在。

所以,她一得到机会,便马上从舞厅溜到牌室。烟雾缭绕中,她发现温斯顿在打用木板记分的纸牌。她容光焕发、兴奋不已地向他走去,跟他打招呼。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她的声调太大,太响。他抬起头,阴郁的前额上皱着眉。

“在打纸牌吗?是不是很好玩?现在怎样了?”她絮絮叨叨地问。

他看着她。她的这些问题没有一个需要回答,而且他似乎觉得这跟她没有关系。她转身去看牌板,问道:

“你是白的还是红的?”

“他的是红的。”他的搭档回答道。

“那你是输了。”她仍然对着温斯顿说。然后她从牌板上拔出红色木签:“1——2——3——4——5——6——7——8——就在这儿你该跳。”

“放回原位。”温斯顿说。

“它该在哪儿?”她轻快地说,知道自己过分了。他把这根小小的红签从她手中夺过来,放回洞里。

牌局被搅乱了。

“输了,真丢脸!”埃尔茜说。

“你最好替他抽牌。”搭档说。

于是她便开始抽牌,很快牌就发好了。她把手搭在他肩上,看着他的牌。

“这牌很好,是不是?”她叫道。

他没有作声,扔下两张牌。她手搭在他肩上使他很舒服,更使他强烈地受到感动。她的卷发悬荡着触到了他的耳朵,这使他热血涌遍全身,尽管她同时在为另一个男人而兴奋不已。那时,萨姆·亚当姆斯出现了,华丽光鲜,吵吵嚷嚷,陶醉于自己,陶醉于跳舞多于美酒。他眼中那奇异的亮光在不断地闪着。

“我想我会在这儿找到你的,埃尔茜。”他兴高采烈地嚷着,声音刺耳、吵闹。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调皮地问。

这衣冠楚楚,华丽奢靡的男人眯着眼睛,笑了。

“我从来不在女人堆里找你。”他说,话音里有一种亲密热切的东西吸引着她。他边笑边向她鞠了一躬,伸出手臂挽着她。

“夫人,音乐在等着您呢。”

她不可抗拒地被他簇拥而去,仿佛是不情愿的,但是却很愉快。她跳得如醉如痴,飘飘欲仙。靠在这个稳重、亲密的男人臂弯里,她仿佛跟这房间脱离了接触,滑向了他的身边。似乎她已经成为他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个必不可少的寄居者。她周围的房间模糊一片,像空中,又像是在海底,周围的人也幽灵般地飘飘忽忽,影影绰绰。而只有她自己真实地被舞伴拥住,仿佛她跟他密不可分,仿佛他身体四肢的活动就是她的活动,然而却又都不是——噢,这多美妙啊!他也陶醉了,忘掉了一切,专心一意地跳舞,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只有他体格健硕、贪图酒色的身体在做一些小动作,他的手指在她的身上摸索着。每当这一时刻,每当这一时刻来临时,她便感觉到她已被彻底地征服了,被熔化了,当她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脚和膝盖的活动时,熔点就到了。他带着她在房间里旋转着,似乎是在用自己的四肢、身体支撑着她的身体,他的热情仿佛更多地感染了她,直到她全身都熔化。

而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一种令人陶醉的东西而已。

真是太美妙了。舞曲结束时,她有些晕眩,而且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站在房子中央,似乎在偏乡僻壤独处。他向她俯下身来。她期望着他的双唇吻在她赤裸的肩膀上。她等着。然而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人,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人。这太残酷了。

“很美妙,是不是,亲爱的。”他低沉而愉快地对她说。低沉而得意的声音里有一种奇异的非人格的东西,不可抵抗地吸引着她,然而她为什么又意识到紧闭的心扉?她挽着他的胳膊,跟着他朝门边走去。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些什么,只在内心里有些许的烦恼。这男人呢,虽然渴望占有,然而表面上却故作镇定,闪开人群往餐厅走去,似乎是要让她休息一下,恢复体力,实则是狡猾地与她相处在一起。他热血沸腾,只是用镇静自若来稍加掩饰而已,心底却根本不相信这表面功夫。

餐厅里,温斯顿正端着咖啡,走到静处,不去理睬那些小姐太太们。埃尔茜看到了他,但却觉得对方看不到她。她对他来说是远不可及的,是在他的智识范围之外的。她心想,自己和身边站的这个大块头男人已处于一种熔化的状态。她吃着牛奶蛋糊,实际上她跟雇主在一起的时间里一直持续并带有一种不完全的熔化状态。

但她变得更加冷静了。温斯顿走了过来。她朝他看着,带着一种异样的眼光。她看见他瘦削、年轻的身形真实而持久地呈现在她面前。那就是他的模样。但她间或可以跟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并为他熔化,然而她却不至于完全失去理智。

“打完牌了?”她含糊其词地问。

“完了。”他答道,“舞跳得不顺吗?”

“一点也不。”她说。

“她不会烦心的,”亚当姆斯开心地说,“精神十足的姑娘对跳舞总不会生厌的——吃点别的,埃尔茜。喂,来杯雪利酒。跟我们一起喝杯雪利酒吧,温斯顿。”

他们浅啜着雪利酒时,亚当姆斯狡黠地看着温斯顿,想要发现他的长处。

“我们最好过去,——音乐响起来了。”他说,“照顾这些女士们吃东西,好吗?·温斯顿,会很有趣的。”

然后,他抽身走了。埃尔茜不知不觉地跟着他。但是温斯顿跟在旁边,随着他们走。他们默默地走到舞厅。到舞厅时,亚当姆斯犹豫了,对整个厅堂四下打量了一番,仿佛他看不见似的。

一个男子走过来,要求与埃尔茜跳舞。亚当姆斯便转身去跟另外的舞伴跳舞。他们跳舞时,温斯顿在一边看着。她意识到他站在那看着她,像一个幽灵,或者说是一个裁判,一个护花使者。她更为亲密地,不自觉地又意识到在这厅堂某个地方跳动的另外一个男人的身影。她仍旧属于他,但是她心头又感觉到一阵心烦意乱、无可奈何。亚当姆斯跳着,围着埃尔茜转,玩世不恭地坚持着,等着跟她跳舞。

一曲终了时,亚当姆斯给缠住了。埃尔茜发现自己回到了温斯顿的身边。他坐在那里,身形很优雅。他的膝盖,还有他斜倚着的轮廓分明的身姿,仿佛是不朽的形体。她把手放在他膝盖上。

“开心吗?”他问。

“总是这样。”她答道,声调炽热而超然。

“还要开一个小时。”他说。

“是吗?”她应道。这对她毫无意义。

“我们该回去了吧?”他问道。

她沉默了。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她的正常意识头一回有些微归来的迹象。她怨恨这一切。

“干吗这样?”她问。

“我想你已经跳够了。”他说。

一丝理智掠过她的大脑,继而又为打破她的幻想而恼怒。

“为什么?”她说。

“我们9点就到了这儿。”他说。

没有回答,没有理智。这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她远远地离他坐着。房子那一头,萨姆·亚当姆斯不时朝她望一眼。她坐在那儿很突出,全部暴露给了他。

“你不要跟萨姆·亚当姆斯太随便了。”温斯顿小心翼翼地说,忍受着。“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怎么随便?”她问。

“嗯——你不要跟他有太多接触。”

她沉默地坐着。他使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但他对她的感情无法捉摸,也无法改变。她有一种他所没有的古怪的违反常情的欲望。

“我喜欢他。”她说。

“你喜欢他身上什么?”他气忿忿地说。

“我不知道——但我喜欢他。”她说。

她是无法改变的。他坐在那里,心情沉重,怒火中烧,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她跳舞时,他懵懵懂懂地坐在那儿。而她,在这两个男人相对的力量之间迷迷糊糊,无所适从,在旋转着。一曲间歇时,温斯顿离她很近,但她几乎没有意识到。她不断地看她的卡单,又渴盼又害怕地想看看什么时候再跟亚当姆斯跳舞。跳舞时,有时经过他身边,她会迎上他那镇静的浅蓝色的眼睛,有时她又看见他步伐稳健的侧影。她仿佛正栖靠在他的臂弯里,被带着旋转,飘飘欲仙。然而现实中却总有另外一种与人格格不入的事,她简直要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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