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下腰,仔细看着孩子瘦小、受伤的膝盖。埃格伯特俯在他上面。

“噢,天啊,噢,天啊!相当深的小伤口,可恶的小伤口。可恶的小伤口。不过,不要紧,不要紧,小女士。我们会很快好起来的,会很快好起来的,小女士。你叫什么?”

“我叫乔伊斯。”孩子清晰地回答。

“噢,真的!”他答道。“噢,真的!嗯,在我看来,那也是个好名字。乔伊斯,呃?——那乔伊斯小姐会有多大呢?她能告诉我吗?”

“6岁。”孩子略感有趣而且用相当恩赐的态度说道。

“6岁!你看,数到6,你能吗?嗯,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聪明的小姑娘,我敢肯定要是她喝一勺药,是不会哼哼叽叽的。不会像一些小姑娘,怎么样?呃?”

“要是妈妈要我吃,我就吃。”乔伊斯说。

“啊,你看!那才像样子!这才是我想从一个躺在床上的小女士嘴里听到的,因为她伤了膝盖。那才像样子——”

这个让人产生好感、罗唆的医生用绷带把膝盖包扎好,建议卧床休息,并让小女士吃容易消化的食物。他说只要一、两个星期就会痊愈。幸运的是根本没伤着骨头或韧带,只有一些皮外伤。过一、两天他会再来。

于是大家放心了,乔伊斯呆在床上,所有的玩具都搬了上来,她爸爸经常跟她玩。医生第三天来了,他对膝盖的伤口相当满意,说它正在愈合,它正在愈合——是的——是的。

他让小孩继续卧床,他一、两天以后再来。威妮弗雷德稍有点不安。伤口好像正在表层愈合,可它把孩子伤得很厉害,看上去不是很好。她把自己的看法说给埃格伯特听。

“埃格伯特,我肯定乔伊斯的膝盖并未愈合好。”

“我认为很好。”他说,“我认为伤口正愈合得很好。”

“我想请温恩医生再检查一次——我觉得不满意。”

“难道你以为它比事实上更糟?”

“当然,你可以这么说。可我现在应该给温恩医生写张明信片。”

第二天医生来了。他检查了膝盖,发现有炎症。是的,可能会有点脓毒——可能会有。孩子发烧吗?

两周过去后,孩子发起烧来,膝盖发炎更厉害了,变得严重起来,而且很疼、很疼。乔伊斯在夜里哭喊不停,她妈妈只好彻夜守着她。埃格伯特仍旧坚持说没有什么,真的——这会过去的。可他的心中非常焦虑。

威妮弗雷德又给她父亲写信。星期六,这位上了年纪的人来了。威妮弗雷德一看见这穿着灰西服的矮壮身影便感到一种巨大的渴望袭遍全身。

“爸爸,我对乔伊斯不满意,我对温恩医生不满意。”

“嗯,威妮,亲爱的,要是你不满意,那我们必须请更好的医生,就这样。”

这个坚强、有力的老人走上楼,他的声音震荡在房子里,好像它穿透了这沉闷的空气。

“你好吗,乔伊斯,宝贝?”他对孩子说,“膝盖疼吗?它疼吗,亲爱的?”

“有时疼。”孩子有点怕他,对他很冷淡。

“唉,亲爱的,我很难过。我希望你能忍受一下,不要太烦你妈妈。”

没有回答。他看看膝盖,膝盖又红又僵。

“当然,”他说,“我认为我们必须听取另外一位医生的意见。而且要是打算听取的话,我们最好马上去请。埃格伯特,你可以骑车到比汉姆去请韦恩医生吗?在给威妮母亲看病时,我发现他很令人满意。”

“要是你认为必要,我可以去。”埃格伯特说。

“当然,我认为有这个必要。即使没什么事,我们也可以心安。我当然认为有必要。要是可能的话我要韦恩医生今晚就来。”

于是,埃格伯特顶着风骑上自行车出发了,活像一位跑腿送信的服务生,留下他的岳父给威妮弗雷德当做精神支柱。

韦恩医生来了,看上去相当严肃。是的,膝盖当然治错了,这孩子可能会一辈子跛脚。

恐惧和愤怒之火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升起。韦恩医生第二天又来进行一次彻底的检查,是的,膝盖确实治错了,应该用X光检查,这很重要。

戈德弗雷·马歇尔在花园小径上停着的汽车边走过来走过去,在进行他一生中进行过许多次的思考。

最后,他走进屋里,跟威妮弗雷德说:“嗯,威妮,亲爱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乔伊斯带到伦敦,送到一家小型私立医院。在那儿她可以得到恰当的治疗。当然,膝盖已经给治坏了,而且很显然,这孩子会有失掉一条腿的危险。你怎么看,亲爱的?你同意我们把她带进城,给她最好的治疗吗?”

“噢,爸爸,你知道我会为她做任何事情的,只要她好起来。”

“我知道你会的,威妮宝贝。我想不出温恩医生做了什么。很显然,这孩子有失掉腿的危险。那么好吧,要是你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明天就把她送进城里。我从丹利医院安排一辆大轿车10点钟到这儿。埃格伯特,你马上给杰克逊医生拍份电报,好吗?这是一家专给儿童治病、处理外科病例的小型私立医院,离贝克街不远。我相信乔伊斯在那儿会康复的。”

“噢,爸爸,难道我不能自己护理她吗?”

“哎呀,宝贝,要是想要她得到恰当的治疗,最好让她呆在一家医院里。X光检查,电子治疗,不管怎么说都是很重要的。”

“这要花一大笔钱……”威妮弗雷德说。

“要是孩子的腿——甚或她的生命处在危险中,我们不能考虑花多少钱。谈论花费是没有意义的。”老人不耐烦地说。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可怜的乔伊斯给抬到一辆封闭的大汽车上——妈妈坐在她脑袋这一边,蓄着花白短胡子、戴着凉帽的外公,坐在她脚边,难以平息心头的愤怒。——他们慢慢驶离克劳克汉姆,驶离给留在身后、光着脑袋、微微有些屈辱地站在那里的埃格伯特。第二天他必须关好房屋,带着家里其他人坐火车回到城里。

随之而来的便是黑暗痛苦的日子。这可怜的孩子,在那家私人医院里,遭受了怎样大的痛苦和折磨啊。这痛苦的6周永远改变了威妮弗雷德的心境。当她坐在床边,看着她可怜、遭受折磨的小孩,忍受着膝盖的痛苦,还有甚至更痛苦的这些恶魔似的、可也许必要的现代治疗手段,她觉得心死了,在胸中渐渐变冷。她的小乔伊斯,她脆弱、勇敢、了不起的小乔伊斯,脆弱、小巧、苍白得像一朵白色的小花!啊,她,威妮弗雷德怎么敢如此邪恶,如此粗心,如此放肆。

“让我的心死去吧!让我女人肉欲的心死去吧!耶稣基督,让我的心死去吧。救救我的孩子。让我的心从这世界,从这肉欲死去吧。噢,毁灭我如此反复无常的心吧。让我骄傲的心死去吧,让我的心死去吧。”

她就这样坐在孩子的床边祈祷着。像圣母胸前的7把剑,她的骄傲之心和热情之心慢慢流血而死。它流着血慢慢死去。

她转向教会寻求安慰,转向耶稣、圣母,可最重要的是转向那伟大而不朽的教会,罗马天主教。她隐在教会的影子里。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可她的灵魂死了,她的骄傲之心、热情之心、欲望之心流血至死了。她的灵魂属于她的教会。她的躯体才拥有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她作妻子的责任不在其中。作为妻子她没有责任感,只有对这个她曾经如此迷恋、钟情的男人的一种痛苦。她整个就是圣母玛丽亚。对这个男人,她像座坟墓紧紧关闭着。埃格伯特来看孩子。可威妮弗雷德总坐在那里,像是他作为男人和父亲的坟墓。可怜的威妮弗雷德:她仍年轻、仍强壮,红润,漂亮,恰如田野上鲜艳的花朵。真奇怪——她红润、健康的脸蛋,显得这么忧郁;她强壮、充满活力的身体,如此没有生机。她要当修女?不!永远不会的!然而她心灵的大门当着他的面已经慢慢地关上了,并带着回响,将他永远地关在门外。她没有必要进修道院,她的意志足以对付。

可年轻的母亲和父亲之间躺着的孩子,就像枕头上的一团浅色的乱丝,还有那张苍白、忍受苦痛的小脸蛋。他没法忍受这一切,他就是没法忍受眼前的这一切。他扭过脸去。没有办法,只有扭过脸去。他转过脸,心烦意乱地到处走来走去。他仍旧有魅力,吸引人。可他眉头微蹙,好像那里被一把小斧头给劈了一下:刚好劈进去了,永远进去了,而那就是印迹。

孩子的腿保住了,可膝盖给固定起来了。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她腿的下半部是否会萎缩或停止生长。甚至当这孩子离开医院时,她还必须进行时间很长的按摩和治疗,需要每天治疗。而整个费用由这位外公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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