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们的脸被微光映得很苍白,像是停尸间的尸体,他们鼾声也你追我赶的,一声更比一声高,有时听起来像口哨声,有时却像痛苦的叹息。

费多尔不由地想,反正睡不着,还不如出去一下,换换空气。外面很是清冷,可能会好一点。草原的深夜,夜色像幕布一样沉重,四下里悄无声息。只有星星挂在高空,风轻柔地吹过,这样自由的风,只应草原上有。

在这个劫后余存的小村庄,全团士兵天当被地当床,睡倒在破墙败壁之间,有些地方,还有零星几个士兵围坐在快要熄灭的篝火边。他们可能是站岗的哨兵,也可能是和费多尔一样睡不着觉,出来躲避临战前的无边黑夜。他们都坐着,漫不经心地把那些湿木片呀小树枝呀扔到火里,草原上只有这么一些木柴。他们又得不时地拨火吹火,免得篝火灭了,沉入彻底的黑暗。还有的地方,在忙着张罗汤水,三四个人围着一堆火,笑语喧哗,但笑声也像远天的雷声那样渐渐消逝。小伙子们为了打发这段临战前的时间使出浑身解数来找乐子。

夜,又黑又沉,又阴四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也让人浑身发毛,草原的宁静里平添几分可怕。

又高又壮毛茸茸的骆驼,踏着从容的步子不紧不慢地在草原和废墟房晃来晃去,拖着让人疑为幽灵般长长的影子人的影子。也是这样,在黑暗和光影里窜来窜去。四周的气氛让人紧张、不安,难以排解。这些都预示着一件大事就要发生了——明天将打响战斗。

以后费多尔经过的这样的夜晚就多了,夜很长,黎明前的战斗来得很慢,每次都如此:寂静,肃杀,凝重。那时你若走过红军战士的散兵线,或者跨过那些酣睡的脑袋,你肯定记起我们的战争和世界上的苦难,记起那些为了脱离苦海而战死疆场的士兵,那一具具长了蛆虫的尸身!

旅途的劳累使战士们沉入梦乡,可明天一早就要杀向战场,一会要分散作战,一会要列成一队,一会要匍匐前进,一会要冲锋陷阵。他们将一次次地扑倒在那些散兵坑里——那是他们用小铁锹扒出来的,或者是用冻僵的手指头扒出来的……许多人扑倒后再也爬不起来了,永远。他们将无声无息地躺在这块苍凉的土地上……成为乌鸦口中食。他们还是孩子,奔赴战场是孤单单一个无名小卒,退出战斗也是无人知无人晓。没有颂歌,没有战鼓,他们就这样毫不保留地奉献一切。他们倒下了,就像从巨大无比的机器上掉下一颗小螺钉,落地也无声……

费多尔发现火堆旁坐着一个鬈毛小伙儿,身体很剽悍的样子。他把土豆烘在火堆上,翻来覆去地烤着……还不时地用刺刀从火里拔拉出一个来,用手捏捏,很当心地送到嘴边——刚出火,还热着呢!他一口吐出来,又用刺刀把它送回火里。他那么投入地做这件简单的事,显得单纯可爱。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会不会也是波滚浪涌,浮现着往日的回忆呢?……他这么专心,专注地盯着行将熄灭的篝火,在想些什么呢?……肯定是想念着家乡和以往的日子。为了上前线而不得不抛开的那种生活。现在的他多想重温那美好的旧时光啊!这样的晚上,肯定让他思潮翻涌……可明天一早,他可能就以另外的样子回来,可能断腿,可能被穿破胸膛,可能被打烂脑袋……他会钢牙咬碎,痛苦地呻吟,艰难地想舒展开被打断的无力的肢体。但他将连这都办不到,只能无助地喘着气,他肯定全身上下血淋淋的,血凝结的地方斑斑驳驳,让人看了全身发冷……他那一头招人喜爱的鬈发要被刮掉,钢刀和钢针将在血肉之躯上任意穿梭以便缝合伤口。

他身边还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乡下人,长着招眼的火红的大胡子。他坐在那里,也像怀了心思。俩人相对无言,各怀心事。那各自不同又与大家生死攸关的脉搏,现在是跳得更急更有劲了……他们根本顾不上说话,这儿也不方便说话。那大火红胡子,僵在那里干坐着,动也不动。他的双手叠靠在肚子上,两只脚踡缩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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