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波布科夫少尉是第三十七通讯独立营的一个连长。他带着家眷住在布列斯特要塞北区的一幢军官家属楼内。

当第一声爆炸响起时,他命妻子给几个孩子穿好衣服,并决定在到连里去的路上顺便把家眷送进附近的掩藏部。

说实在的,这并不是什么掩蔽部,而是一个地下仓库,里头装的是蔬菜。但仓库很深,上头又有一层很牢固的混凝土顶盖。有这样的掩护,妻子和几个孩于使可以安全地避过炮击和轰炸了。

妻子慌慌忙忙把一个吃奶的孩子用被裹好,父亲抱起五岁的小阿利克,一家四口就朝这座仓库跑去。他们跑到门口时,发现这里已经有了几个军官,也带着他们的家小。可是他们却进不了仓库,因为又重又厚的大门上挂着一把沉甸甸的大锁,怎么砸也砸不下来。

人们都堆在这门口了,男的忙着砸锁,怎么也砸不开。幸好这里的门上有一块混凝土的大挡板,多少还能对聚在这里的人群有个遮掩,使附近爆炸的炮弹不至于伤着他们。然而挡板的两侧却是毫无遮拦的,因此弹片和流弹不时在人们头上发出呼啸。

这时,敌方气球上的观察哨看来发现了仓库前聚起的人群,于是德军炮火开始轰击这个地区。

一发炮弹立刻在挡板下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爆炸,当场炸死了小阿利克的妈妈和小妹妹,炸断了他爸爸的两条腿。孩于也多处为弹片所伤。

小阿利克吓得半死不活,哭喊着朝地下室的门边挤去,在大人们腿下钻着。这时离得很近的地方又响起了两三声爆炸,整个人群一片惊慌,四散逃命。

仓库大门口的遮檐下这时只剩下了几具倒卧的尸体,其中就有他的妈妈和小妹妹,还有他那受了致命伤一阵阵昏迷不醒的父亲。

小阿利克在他身旁的地下坐了下来。他在哭泣,他又痛又怕,但不管怎么说,这儿毕竟还是在父亲身旁……

过了不多会儿,突然有三个希特勒士兵跑过这座仓库的门口。其中的一个边跑边朝混凝土遮檐下阿利克呆的地方扔了颗手榴弹。它在失去知觉、血肉模糊的波布科夫少尉身边转动着,嗤嗤地冒着青烟。孩子撑在父亲身上,睁大着眼睛,津津有味地瞅着这只长木柄手榴弹象个陀螺似的在转动。

这时波布科夫突然醒来了,发疯似地朝儿子大喊:“卧倒!”

孩了一下子趴在父亲身上,脑袋冲着手榴弹.

爆炸响起,统布科夫少尉被炸死了,阿利克身上又添了好几处弹片伤痕。

万幸的是没有一块弹片击中他的头部,所有的伤都在背部和腿部。

这一下爆炸也炸掉了仓库大门上挂的那把锁。大门敞开了。

于是,已经不能走路的阿利克便爬进了潮湿昏暗的仓库。

孩于失血过多,十分虚弱。他渴得要命,为了找水,在凉荫荫的水泥地上爬来爬去。地上有几汪积水似的东西,他试着一喝,只觉得一股又苦又咸的滋味,大概是咸菜的卤子。

后来阿利克在地下室的一个角落找到几块冰,他把冰块放进嘴里嗍嗍,这才解了这股干渴。他已经疲惫不堪,不时昏迷过去,只想找一个干爽一点的地方躺一躺。后来他爬到一块板上,躺了下来。

他在这座地下室究竟躺了几天,自己也搞不清楚。醒过来之后,连动都不能动了,只是默默地瞅着远处发亮的那个四四方方的门洞。后来门洞里出现了一个黑影,一个人摸进了地下室。手电筒亮了,光柱在墙上滑来滑去,越移越近,最后停在了阿利克的身上。孩子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轻轻闭着眼睛。于是这人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这是个德国士兵,他是进来察看地下室的。他把孩子抱到门口,阿利克却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告诉德国人他的父亲是怎么被杀害的,他的妈妈和小妹妹是怎么被杀害的。

德国兵把阿利克抱到院子里。尸首已被收走,只有干凝的斑斑血迹还留在地下室入口处的混凝土地面上。

德国人把孩子放到地上,但阿利克这时已没有一点气力,根本站立不住了,便一头栽倒在地。

于是德国兵又把他抱了起来,送到远处的救护车上。阿利克被送到了布列斯特市立医院。

可以想见孩子身上究竟受了多少处伤,因为医院里给他包扎之后,除了一只手的一部分和头部之外,全身上下都缠满了绷带。

阿利克在医院里度过了十四个月的光阴,直到一九四二年秋天才出院。

后来他就住在一个远房亲戚家里,布列斯特解放后,跟沙布洛夫斯基大尉的几个女儿进了同一个幼儿园。

当我一九五四年同阿利克·波布科夫相会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年轻小伙子了,高高的个子,瘦削而苍白,十分腼腆,仿佛儿童时代在布列斯特要塞中遭遇到的一切在他的性格上留下了终身的烙印。

当我们相识的时候,他同塔尼娅/沙布洛夫斯卡娅一道马上就要从布列斯特医士学校毕业了。

现在他已经不是小阿利克,而是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波布科夫,毕业于明斯克医学院,接着又被分配到对他具有特殊意义的布列斯特地区来工作。如今他是布列斯特州卢尼涅茨区戈斯登村医务段的负责人。

我知道我讲了一个非常沉痛而阴沉的故事。也许有的读者会对我说:在和平时期为什么还要再去揭那些旧疮疤呢?为什么还要去回忆那些充满了灾难与血腥气味的可怕的日子呢?

然而,我们又怎么有权忘记我们曾为和平和自由付出的代价呢?这样的遗忘怎能不被认为是对战争中的烈士、对无比哀伤的母亲的痛苦、对孤苦伶仃的寡母孤儿所时时怀念的过去的背叛呢?

如果上一次战争的灾难引不起人们哀痛的回忆,那么要想不屈不挠地为和平而斗争也是不可能的。这一点不能忘记。这一点之所以不应该忘记,还因为在造就了法西斯怪物的那块土地上,已经两次把整个人类拖入鲜血横流的大战中的德国军国主义,仍旧野心勃勃、没有被彻底摧毁的德国军国主义,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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