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究布列斯特要塞保卫战史的时候,我也曾着力于搜集外国资料,首先是德国资料。我希望在原希特勒将领的回忆和笔记中发现某些关于布列斯特事件的资料。战后时代西欧和美国的书市上,这类回忆录之多实在有如泛滥的洪水。

果然,不久我在古德里安将军的《士兵手记》以及还是那个奥托·斯考尔采尼的回忆录里,找到了关于攻打布列斯特要塞之战的简短回忆。其实这两个人对要塞守卫部队的顽强只不过是一带而过,其中一个说这次战役只“打了几天”,另一个说打了“一个来星期”。他们在这里所使用的,显然都是德军第四十五师参谋部编造的官方说法。

后来,我又偶然得到一本英国军史学家李德尔·加特上尉军的新书。李德尔·加特上尉是一个著名的写战争题材的英国文学家。当年他曾写过几本论述一九一四至一九一八年期间帝国主义战争的著作,如今又在研究第二次世界大战。然而李德尔·加特上尉又是德国军事学派的热心的崇拜者,他早就对德军统帅的军事天才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提到的这本书他描写的是二次世界大战中的一些事件,书名叫《在山岗的那边》。李德尔·加特写这本书主要是依靠他同希特勒的将军、元帅们的谈话。在这本书中,我发现了几行关于布列斯特要塞防卫战的有趣的文字。李德尔·加特回忆起他同希特勒败军中的一个重要军官的会见,此人是个少将,叫做布鲁门特里特,战争之初曾在苏德战线担任过德军第四军的参谋长,该军在布列斯特地区活动。

下面是布鲁门特里特将军对李德尔·加特上尉说的一段话:“一九四一年六月最初一战,使我们第一次认识了红军。我们的损失达到百分之五十。布列斯特要塞的边防军和‘娘子军营’防守古老的布列斯特要塞长达一个多星期,他们虽然遭到最猛烈的轰炸和大口径火炮的轰击,但仍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我们在那里才领教到俄国式的战斗意味着什么。”

至于这里提到的”娘子军营”,那就简直是笑话,因为这样的建制,大家知道,在苏军中是根本没有的。无疑,布鲁门特里特将军的这个词指的是那些手握钢枪同男子并肩战斗在布列斯特要塞的妇女们。她们是我们苏军指挥员的妻子、姐妹、女儿,她们为了保卫祖国,同自己的丈夫、父亲、兄弟肩并肩勇敢地战斗在一起。

此间流传着一个关于指挥员年轻的妻子、共青团员卡佳·塔拉休克的故事。她是一位乡村女教师,战争爆发前不久才来到要塞,同自己的丈夫一道度假。

卡佳起初同妇女们都在地下室看护伤员。塔拉休克中尉这时带领一队战士反击敌人的进攻。当这支队伍出现较大的伤亡后,塔拉休克就亲自在重机枪旁卧倒。他把阵地选择在一棵枝叶婆娑的大树脚下。在他那弹无虚发的火力之下,敌人的自动枪手每次都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敌人为了打掉这挺孤零零的机枪,大炮和迫击炮都用上了。周围的土地被大大小小的炮弹全翻了起来,弹片折断了树枝,不久,只剩下了一根光秃的、遍体鳞伤的树干。塔拉休克虽然多处负伤,他还在不停地射击,敌人的子弹最后终于夺去了他的生命。

机枪并没有沉默多久。一个战士代替了塔拉休克。当卡佳知道她的丈夫已经阵亡时,她从地下室跑了出来,爬到被打得枝干飞裂的大树旁,那里的机枪还在哒哒地响个不停。不久,这个机枪手也被打死。这时,年轻的女人亲自卧倒在机枪挡板的后面,向敌人射击,直到敌人的弹片把她打倒。这位勇敢的女机枪射手牺牲在大树根下。这棵被弹片打得极枝断裂、弹痕累累的大树,后来就被布列斯特的居民叫做”战争之树”。

还有不少女战士,她们也都是被对敌人的愤怒与仇恨逼着拿起了武器。

马捷沃相对我讲过,在保卫战的头一天,团政委福明曾命令他率一支队伍乘三辆装甲车突进城去,把从一个德国军官那里缴获的重要文件送往师部。

装甲车没有能冲出去,因为希特勒匪徒牢牢地封锁了要塞的几个门户。为了找到冲出要塞的出路,马捷沃相带着战士们在各防卫区兜了好久。当他们驶过位于要塞北部的军官住宅区近旁时,他们听到了那边对射的枪声。原来是希特勒部队的自动枪手围住了这些住宅,正向窗口不断开火,而由窗子里回答他们的则是稀稀落落的、谨慎节约的枪声。

马捷沃相一声令下,装甲车展开队形,用所有的机枪在敌人身后开火,消灭了不少敌人,打得他们七零八落。立刻,人们跳出窗户,跑出大门,高高兴兴地喊叫着冲向自己的解放者,其中有我们的指挥员、战士,也有妇女、儿童。

马捷沃相发现其中有一年轻妇女,穿了一身漂亮的花连衣裙,但裙子已经撕破了,染上了血迹。她的面颊上有一道深深的擦伤,整个脸染满了鲜血。

女人的手上握着一支德国自动步枪。她跑到马炮江林面前大喊:“指挥员同志!子弹打光了:怎么办?”

这个妇车刚才同男子一道厮杀过,这会儿战斗一结束,她考虑的首先不是逃命,而是怎样继续战斗。

布列斯特要塞保卫战的另一个参加者、当时的中尉瓦西里·索科洛夫在他的信中谈到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她在第一天就跑进了三三三步兵团的地下室。她在那里接过阵亡战士的步枪,象一个普通射手那样,一直同男子们并肩战斗。

在布列斯特,传诵着一则关于一个妇女的非比寻常的、真正传奇式的故事——这是要塞的最后保卫者之一。一九四一年家里驻扎过德军士兵的一些市民,都向我谈起过这个女人。

这已经是九月份或者甚至十月份的事了,人们这时都认为要塞早已陷落。第四十五师在进攻中遭到重大损失的各团也已补充完毕,重又派赴前线,代替他们守卫要塞仓库的是后方部队。然而,这些后方部队却经常出现伤亡:从废墟的地下通道和地下室还是常常射出冷枪——要塞的最后一批保卫者还躲在那里坚持斗争。正在这个时候,德国人中间传开了“长毛女”的消息。

在要塞中服役的士兵说,地下隐蔽所直到现在还藏着一个女人,有一支自动步枪。她神出鬼没,不知在什么地方就会突然开火,而且警卫人员几乎带着某种迷信的恐惧说,这女人是个神枪手,每一颗子弹都要打死一个敌人,然后朝地里一钻,接着她的枪声又会极其突然地在另一个地方响起。所有逮捕她和打死她的企图都落了空。

从德国人的描述来看,这个女人从远处看上去样子相当可怕:满脸灰垢,衣服碎成了条条,头发一直不曾梳理过,纠成了一团。在德国人的眼里,她简直成了个地下王国的幽灵,成了复仇和死亡的恶魔。每回当轮到哪个德国人到要塞去值岗时,这些大兵都要祷告上帝,彼此祝愿今天千万不要碰上他们称之为“拿自动步枪的太太”或“长毛女”的女人。直至十月下旬,德国人才不再谈论她——女人消失了。

她究竟是谁?很可能是哪位指挥官的妻子。战前好多这样的人都参加过军事训练,枪打得很准,会放机枪。也许,这位妇女亲眼看到丈夫死去,或者孩子惨遭杀害,胸中燃烧着复仇的怒火,才在那里留了下来,钻进了要塞的地下迷宫。她要迫使敌人为她的痛苦百倍地付出代价,为敌人给她亲爱的祖国带来的苦难百倍地付出代价。事实是否如此,谁也说不清,也许总有一天,这位传奇式的女英雄的名字终究会为人所知。

总之,要塞里有不少手持武器战斗的妇女,遗憾的是至今我们还无法说出她们的姓名。

然而,布鲁门特里特将军称之为“娘子军营”的大部分战士都是不拿武器的人,她们虽然大多活动在要塞的地下室。女同胞们在那里进行的战斗虽然不流血,却也并不轻松。她们为了自己孩子的生命时刻冒着巨大的危险,历尽了苦难艰辛。为了挽救受伤的要塞保卫者的性命,她们尽到了最大的努力,担起了亲切而周到地照料他们的全部责任。

“娘子军营”的战士们所表现的英勇顽强,真是无与伦比的。她们在和平时期,是指挥员的忠实伴侣和友人,在战争环境中,又成了无愧于自己丈夫的妻子,为布列斯特要塞防卫战作出了重大贡献。

这些妇女经受了多少苦难啊!

战争一打响,丈夫就离开了她们,于是她们便独自带着孩子们。周围的爆炸声发出疯狂的怒吼,炸弹在呼啸,飞机隆隆地响着马达,在要塞上空盘旋,而她们却无人保护。然而,没有一个人想去拖一拖丈夫的后腿,她们知道现在有一种比做父亲和丈夫更强有力的责任在召唤着一个指挥员到兵营去,到战士们等待着他们的地方去。

这些女同胞把孩子搂在胸前,冒着炮火跑出家门,赶紧躲进要塞土城下深深的掩蔽部里。好多人在还没有跑到安全的藏身之所以前,便在要塞的大院中中了炮弹、炸弹或希特勒匪徒的机枪子弹而牺牲。

为了使读者能对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那个可怕的清晨这些妇女儿童所经历的场面有一个起码的概念,我想向你们讲一个我第一次到布列斯特去时听到的故事。这就是小男孩阿利克·波布科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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