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促的战斗忽尔在这里忽尔在那里发生着。从柏林冲出来的德国人的队伍变得稀少了,分散了,避开居民点流窜着,穿过森林和沼地,顽强地继续前进。

林德曼、皮尔克和温凯尔所参加的那一队在西堡遇到了坚强的抵抗。两门自动推进炮被俄国人击毁了。他们不得不分成小股,穿过低地、谷地和沼地潜往梦寐以求的西部。

皮尔克带领了一支三百人的队伍。

他们在西堡以西跟一支俄国阻截队伍发生了接触,这支阻截队迫使德国人逃跑了。可是他们马上发觉俄国人一共只有二十个人。皮尔克阻止他手下的人逃跑,他们向埋伏在路旁的二十个俄国兵猛扑过去。俄国人退走了。皮尔克向前冲去,用他的大手掌抓住了一个头部受伤的年轻的俄国人。战斗已经停止了,可是皮尔克还是勒住那个已经死去的年轻的俄国人,用他发红的大拳头打他的脸。

林德曼转过脸——他不忍看见流血的惨象——但是他对他的保镖的勇敢和凶暴还是很满意。

他们越过大路后,又在小林和谷地里穿行。他们向西走得越远,皮尔克越勇敢。他走在其余人的前头,魁梧、凶恶、准备什么都干一下。

快到早晨的时候,他们走到了一条铁路边。大家都累得要命,可是恐惧和向前冲的愿望支持着这些人。

他们游过了一条运河。浑身湿透,饥肠辘辘,走到了布霍夫-卡尔普卓夫卡村以北的一条大路。在这儿,他们遇到了配置在附近一座丘岗上的一个苏联炮兵连的轰击。四面八方响起了枪声。他们费力地逃出了这个陷阱,发现了一个小村庄,村子里很静。有几个穿军服的俄国姑娘在洗衬衣床单。这几个姑娘看见了德国人,都奔回到屋子里去了,从那里响起了几声枪声。接着从屋子里走出来两个俄国兵,他们慢慢地向德国人走来,口里叫喊着什么。显然他们是在劝降。皮尔克打了一排自动枪子弹来回答。一个俄国人倒下去了,另一个隐蔽起来了。

皮尔克的背囊里有一小瓶酒,可是他自己不喝,多半请林德曼喝了。这些酒支持着这位董事衰颓的精力。

可是到早上十点钟的时候,林德曼已经走不动了。皮尔克宣布在森林里休息。到处可以听到兴奋的人声。较早躲藏在这儿的德国人们,互相叫喊着、争吵着、讨论着。接着出现几个拿着缚在杆子上的白旗的儿童,他们说,他们是一个俄国军官派来的,他——这个俄国军官说,他们应当投降,那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坏处。他们将得到食物,受伤的人将得到包扎。投降的俘虏们已经喝过牛奶。皮尔克凶狠地叫孩子们滚开,要不然,他就会开枪打死他们。孩子们都吓跑了。

接着一个德国兵来了,他也劝他们投降。柏林投降了,慕尼黑不战不降于美国人。抵抗已经终止了。

皮尔克打了一排自动枪子弹。开始一片寂静。

林德曼已经休息了一会,皮尔克决定继续前进。他说:“我们走吧,不要紧,我们一定可以到达目的地。坚持到底,林德曼。您跟皮尔克在一起不会错。巴黎一位女星相家里加太太说我死为将军……如果您到过巴黎,您一定知道这个老女巫……我们只要能够走到勃兰登堡以西的森林地带就好了。”

林德曼提起了精神,说:“您是一个真正的大丈夫,皮尔克。我们走。”

这当儿皮尔克在树林中间看见一个拿着白旗的人。这是一个俄国军官,淡色头发,蓝眼睛。在他的脸上,这对蓝眼睛特别明显,因为他的脸给晒得黑黑的。他站在林边,注视着森林的暗处,他的左手拿着一面白旗,穿过树叶的阳光,在白布上闪烁着,象许多金色斑点。

他说了几句话,就停住了。在他身后有几个拿着缚在长杆子上的白旗的德国儿童。他们蹑着脚走,好奇而小心。

皮尔克右面的两个德国兵站了起来,迎着这个俄国人走去。他们的脚步轻轻地踏过草地,发出沙沙的响声。一只钢盔给一个人踢了一脚,当的响了一声。

血液慢慢地升到了皮尔克的脸上,却慢慢地从林德曼的脸上消失。躺在旁边的一个人突然完全出乎意料地站立起来。皮尔克回头来看。温凯尔举起了双手,向那个俄国军官走去。他的自动枪留在草地上。

皮尔克尖叫一声,用左手撑起了身子。温凯尔狭窄的脊背呈现在他眼前。皮尔克举起自动枪,对着这个背开枪射击。

皮尔克并不朝向前面扑倒的温凯尔看一眼,他咬牙切齿,朝那个俄国人、朝他的白旗和站在远远的孩子们,短促地射击了一阵。给子弹打落的树叶慢慢地飘落在地上。

皮尔克抓住了林德曼的手,他们逃进森林深处去了。

他们穿过谷地,一会儿后,看见了哈斐尔河。他们穿过了茂密地长满高高的芦苇的沼地,到了勃兰登堡附近的一片潮湿的低地。他们喘不过气来,在这儿坐下休息。

林德曼立刻睡熟了,可是皮尔克不能入睡,风吹动着芦苇叶,皮尔克觉得好象有几个俄国人在那里悄悄地向他爬来,越来越近,脸孔黝黑,蓝眼睛,就象那个俄国军官。他周围的人们都睡熟了,在梦中嘟哝、叹息和谩骂。

皮尔克的长臂象两条鞭子似地垂在两膝中间。

一小时后,他叫醒了林德曼和其余的人们,他说,该继续前进了。

林德曼哼着说:“您说什么?我没有气力站起来!”

“您想给俄国人抓去吗?”皮尔克问,“好,留下来吧,我一个人去啦。”

“我们走吧。”林德曼抱怨地说。

他们都走了,四下里寂静无声。天空中闪耀着一钩新月。林德曼嘟哝说:“但愿能够走到美国人那儿!……”……

“美国人有什么好!”皮尔克愠怒地说。“也是敌人。”

这句话触怒了林德曼,他开始很快地说:“您懂什么!您的头脑里只有您的元首和他的党羽毛!他们常常对你们讲财阀和资本家们的坏话!可是您要知道,是谁使元首上台,是谁供给他金钱参加竞选?!我们!我们!大工业家们!”

“轻些,”皮尔克说。

林德曼放低了声音,继续往下说:“如果照实讲,元首的成功是靠了美元!……啊哈,您觉得奇怪吗?戈培尔博士好象不是这样说吧?如果您要知道,‘奥倍尔’工厂是属于‘通用汽车公司’的!‘洛列兹无线电公司’是‘美国电话公司’的分公司,要是您愿意知道真相!美国人在‘福克——伍尔夫’公司里有股份!对,对,戈林元帅轰炸美国人的飞机是靠美元制造的!记住这些话,财阀的敌人!金钱是没有国籍的,黄金是不识国界的!”

“轻些,”皮尔克说。

“可是我们可怜的祖国,”林德曼继续低声地往下说,“它还有前途……当然是处在更灵活的政治势力庇护之下!……元首是个伟人,可是他有很多事情不了解!……他的不够随机应变把他毁了。正确的内政政策,可是笨拙的外交政策!……”

在流浪的第三天,皮尔克和林德曼看见易北河就在他们面前。到这个时候,整个队伍只剩了十一个人:三个党卫队员、一个内政部官员、一个“希特勒青年团”的头子和四个生在图林根和汉诺威的士兵。

皮尔克弄到了一只船,他们渡过河去了。

在不远的地方出现一个大村庄。从那儿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大批汽车的吼叫声。

在村边的房子近旁,停着几辆在散热器上插着美国国旗的道奇汽车。

皮尔克咳了一声,红着脸,举起双手,向前走去。其余的人也作出同样的姿势,跟在他后面走,只有林德曼,作为一个平民,垂着手走。

美国兵们对待他们很不客气,把他们带到了村子中。其中一个甚至打了一下皮尔克的后脑勺。美国人们,特别是其中一个黑人,憎恨地望着这几个德国人。他们被带到了一个部队的司令部,那儿一个神色严厉的美国上尉简短地审问了他们几句。在他说话的声调里含有明显的敌意。

当他离去的时候,皮尔克恶意地斜眼瞥了一下懊丧的林德曼,可是什么话也没说。

迟晚,他们被带出司令部,给押送到另外一座房子里去了。

一个美国军官——后来才知道他是一个上校——用流利的德语询问林德曼:他看见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平民,觉得很诧异,林德曼立刻讲起英语来了。上校请他坐下,他们谈得很高兴,这个美国人一边听着林德曼,一边若有所思地不断地重复着:“是……是……”

上校不时用他那刺人的小眼睛锐利地打量着皮尔克和其余的几个德国人。这几个德国人衣衫褴褛,没修过脸,闷闷不乐,并排站在墙跟前。

“特务,”皮尔克心里想,蹙额注视着这个美国人。这个美国人——身材颀长、瘦削、蓄着一撮黑胡髭,一双手枯瘦而多毛——抽着烟卷。他的视线在皮尔克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微微一笑,用德语说:“啊,先生们?你们逃出了俄国人的手掌?唔,你们好运气!……”

他从房间里走出去了。一片不安的寂静。上校同另外一个军官回来了。这个军官的胸膛上缀着许多条勋章饰带。这个人身材不高、结实、愉快,他老是搓着他的小手,把桌子上的纸一张一张地拿起来,看了一遍,又放到桌子上。他打站立在墙跟前的德国人面前走过,对林德曼开玩笑地说些什么。林德曼拘谨地笑了笑。

皮尔克一些儿也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他忧虑地时而望望这个人,时而望望那个人,等候着对他的命运的判决,他越来越着急。这个矮小的美国人忽然走到他面前,问:“党卫队员?”

“不——不是。”皮尔克说。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这个美国人狡猾而快乐地笑起来了,他又走到桌子旁边。

以后的事情发生得很快而且是出于意料之外的,林德曼站起来了,有礼貌地鞠了个躬,德国人们离开司令部走了。

走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个美国军官,他对林德曼说了些什么,就不见了。

德国人们走进了村边的一座屋子。那儿堆着便服,林德曼很快地说:“换衣服吧。”

工业家对皮尔克耳语,说他林德曼已经得到允许,可以回到自己家里——慕尼黑附近的别墅里去了,在那儿等候美国当局的命令。

“您知道吗?跟我一同走吧,”林德曼建议说,并轻轻地补上一句:“他们对您特别好,绅士气派,真想不到啊。这些人都是聪明的、实事求是的、不尚空言的……跟他们打交道很痛快,不是吗?”

皮尔克急忙换了衣服,他们终于走了。

皮尔克一边走,一边时时回头望:他在心灵深处还在怀疑,这是恶作剧,他们会立刻把他扣留。可是没有人把他扣留。一切都使人很意外,但也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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