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军事委员西斯克雷洛夫将军搭飞机到达波茨坦的时候,师里还不知道鲁缅采夫的事情。

柏林已经投降了。各处的德国人都已经停止抵抗,柏林卫戌司令官维特林将军和他的参谋部已经向楚依柯夫将军投降了。

西斯克雷洛夫视察了柏林后,为了了解该城以西我们部队的情况,飞到了这儿。在大路上行走着一队队成千上万被俘和投降的德国人,他们都是属于企图突围到西部去的那一批的。

谢列达将军把一切情况报告了军事委员。刚才来了一个命令,叫他的师继续向西开到易北河去。师长兴奋而愉快,象师的全体军官和士兵一样。

士兵们都在排队。司机们在开动汽车。

西斯克雷洛夫临走时问:“您的女儿好吗?”

“很好,”塔拉斯·彼得罗维奇回答道。“现在她在莫愁离宫游览宫殿。”

西斯克雷洛夫突然说:“您不让您的女儿跟我一起去吗?她一定高兴到柏林去看看的。”他停了一会儿,补充说:“我的妻子今天从莫斯科飞来,我想让她跟您的女儿见见面。”

师长立刻派汽车去接薇卡。

西斯克雷洛夫在飞机场绿油油的草地上徘徊着等候薇卡。

安娜·康斯坦丁诺夫娜已经知道她的儿子牺牲了。在五月一日夜里,西斯克雷洛夫下了决心,他打电话到莫斯科去。在莫斯科电话中央总站工作的一个姑娘接通了他和他的寓所。西斯克雷洛夫预先想好了他要说的话,他想先向她祝贺五一劳动节,可是一听见妻子的说话声,他却说:

“是我,安尼亚,抑制你的感情,安尼亚。你得知道一切,知道一切!”

她马上明白了。在她叫了一声后,他所听到的开头几句话是:“亲爱的,别伤心,我们得忍受一切!”

她再不能说一个字。他坐着,把话筒放在耳朵边,等待着。他的手颤抖着,当另一只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拿起了第二只话筒,并把两只话筒贴在两边的耳朵上,费力地在自己身上找出力量来回答司令员:“请您十分钟后再打电话来。我现在不能答话。”

他放下这只话筒,继续把另一只话筒放在耳朵边,末了说:“安尼亚!亲爱的!”

那时候他在话筒里听见了痛哭声,他沉默不语并且想几千公里外的痛哭声原来是这么清楚!

“搭飞机到我这儿来,”他说,“请个假吧。哪怕几天也好。关于飞机的事情我会给你办妥的!”

司令员说,刚才总参谋长克列布斯将军和两个军官——达芬上校和西法特中校——来到楚依柯夫将军那儿谈判,他们带来了一封信,信里写道(司令员在电话里把这封有戈培尔签署的信念了出来):“我们谨向苏联武装部队最高统帅通知如下:我们通知您,非德国籍人的第一个人,苏联人民的领袖:德国人民的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在今天,四月十三日,十五点五十分自尽了。”

“您怎么想?”司令员问,“是真的呢,还是说谎?”

西斯克雷洛夫说:“很可能是真的。为了逃避责任,他逃到那个世界上去了——逃进还为他开着的最后一扇门。已经报告过统帅部没有?”

“报告过了。我们已经从那儿接到了指令:唯一可能的谈判条件——无条件投降。”

戈培尔在五月一日自杀了。第二天柏林的守军投降了。西斯克雷洛夫飞往柏林,从那儿飞往史盘刀,最后飞到了波茨坦。他在这儿突然想到,要是把师长的女儿,这个可爱的薇卡带去,那多好。他觉得有这个失去了母亲的孤儿在,稍微可以安慰安尼亚的悲伤的慈母心。

薇卡不久就到了。当她知道叫她来的原因后,她异常高兴,可是,当她跑到军事委员跟前的时候,她却觉得必须尽力把她的喜悦隐藏起来,她勉强压制着欢笑,有礼貌地说:“谢谢!我多么想到柏林去啊!”

飞机停在不远的地方,把它那巨大的翅膀伸展在机场上空。

薇卡迅速地循着梯子走去,坐在柔软的座位上。西斯克雷洛夫跟着她走了进去。引擎吼叫起来了,飞机跑过草地,离开了地面。一块块田野、森林、照满阳光的大路和微小的房屋,在他们眼底下疾驰而过。飞机的影子在灿烂的阳光下掠过大地。

一会儿后,这个影子在城市的屋顶上游过。

他的汽车和半履带式装甲汽车已经在腾皮尔霍夫机场上等候着他。

他们报告将军说,刚刚从新科伦来的法兰士·爱尔华德在等候着他。

西斯克雷洛夫很快地走进了那个德国共产党员等候着的那所屋子。他们互相紧紧地握住手。这两个年纪不轻的、在生活考验中头发已经灰白的人,互相望着,甚至带点儿相恋的样子相对微笑。

“唵,您还不错!”西斯克雷洛夫打趣地说“您还挺健壮呢!……希特勒也拿您没办法!……”

“他是没办法,”爱尔华德笑起来了。“骨头没有损伤!……”

“骨头是这样……您的心怎样呢?”

爱尔华德把手一挥:“恋爱是不行了,但是还能够工作……”

他们都纵声大笑起来。但是西斯克雷洛夫清楚地看出,这个德国共产党员脸色苍白、精神疲惫。爱华尔德立刻开始讲述,他在新科伦找到了几个老朋友,并跟那里的青年们谈过话。

“当然,他们还没有觉悟,”他说,“他们还有很多事情不了解,可是,如果跟他们一起工作……”

将军向爱华尔德建议一同到柏林中心去看看。爱华尔德高兴地同意了。他想到西门子城和威丁去,有个时候,柏林这个工厂区被称做“红色威丁”。爱华尔德熟悉那儿的每一条小街。他希望在那里找到一个熟人,恢复党的联系。他必须跟工人们联系,跟他们谈话,向他们解释情势。

他们向坐在汽车里等着的薇卡走去,坐进了汽车,就开走了。

柏林象一座大兵营。苏联的军队、后勤部队、炮队和坦克就在各处的街道上和广场上扎营。人们在大厦的废墟中间来来往往,运输马车慢慢地驶过。卸下马具的马匹在房屋的石头骨架里嘶鸣,把头埋到干草堆里。

饱经风霜的、给晒得黝黑的、愉快的人们和蔼和幸福地微笑着。站在十字路口的交通调度员们指挥着交通。工兵们和特别队在清除瓦砾,清除房屋通道上的地雷,把打坏的德国汽车和半履带式装甲汽车拉到一边,清除着街垒。

爱华尔德已经有八年没有到过柏林。固然,有一次,当他从摩比特监狱被移解到西部去的时候,他从囚车的小窗口里看见过这座城市。这是在一九三九年。那时候柏林到处悬挂着大幅卐字旗:这是希特勒侵占布拉格的前夜。

现在到处飘扬着红旗,其中夹杂着白旗——投降的标志。老实说,爱华尔德开头微微怀着幸灾乐祸的心理来看这个被毁殆尽的首都:这就是那个狂妄的白痴和他的同谋们统治的结局!可是对街上来往的面容消瘦的妇女们,对苍白瘦弱的孩子们——虽然他们对发生的事件极感兴趣——对那些沿着布留赫大街向南慢吞吞地移动着的垂头丧气的俘虏的行列、对所有受尽痛苦的人民深刻的怜悯,立刻代替了这种幸灾乐祸的心理。

爱华尔德的眼睛热烈地冒着火,他的脸色很苍白。

他们沿布留赫大街走到了兰德华尔运河畔。运河上的桥被破坏得很厉害,桥的中央部分给炸毁了,可是工兵们已经把它修复,可以通行汽车了。

西斯克雷洛夫在柏莱·阿来安斯广场上碰见了别的将军们。接着还有一个将军坐着汽车来到了。他从汽车里跳出来,走到了军事委员跟前。

“啊,卡特林!”西斯克雷洛夫说。“事情怎么样?”

“一切都好,将军同志!”卡特林热情洋溢地报告说。“我们准备继续前进!……”他突然发慌了,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怀疑地问:“有什么命令吗?”

西斯克雷洛夫笑了笑,说:“放心,卡特林,不会把汽油拿走了。”

他们沿菲特列大街行驶。宽阔的街道几乎全毁了,透过大厦的巨大骨架,可以望见别条街上的房屋,它们也都给摧毁了。

虽然薇卡在战争中见识过不少,可是这样多的废墟使她又惊奇又害怕。她怜悯地望着在废墟中间徘徊的居民们,老实说,她不明白,在这儿废墟里他们居住在什么地方。接着她对坐在她旁边的爱华尔德注意起来,他因疲劳而打起盹来。至少薇卡觉得他是这样。这个德国人闭起眼睛坐着,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但是爱华尔德并没有睡觉。他只不过忘记了有人跟他在一起。因为他在单独的牢房里过惯了,他大声地讲话,可是他自己并不知觉。他咒骂着希特勒分子和他们罪恶的疯狂的行为,咒骂着他们残暴的和卑鄙无耻的政策。他抱怨自己年迈和心神衰弱,抱怨他已经头发斑白,已没有昔日的那种精力,缺乏青年人的热情了,要建立一个新的德国,这一切现在是多么需要啊。

接着他抖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碰上了西斯克雷洛夫的目光。将军会意地点了点头,说:“没关系,亲爱的朋友!……您应该休息一下,您必须休息。”

他们驶到了菩提树大街。这儿到处堆满了瓦砾和被击毁的德国武器,以致他们不得不下车步行。

街中央的右边耸立着一座巨大的纪念碑。

“菲特列,”爱华尔德说。

他们走到了一座纪念碑跟前。这是洛赫所塑造的菲特列第二的纪念像,“老弗里兹”坐在马上,瘦削、微微曲背,披着貂皮斗蓬,戴着三角帽,带着沉思的申请俯视着下面的废墟、瓦砾、毁坏的房屋的敞开的窗口,还有那些向东往史普里河方面走去的无数俘虏行列。

薇卡握住了西斯克雷洛夫的手,将军觉得自己的手里有一只小姑娘的小手,他慢慢地行走着,使自己步子去配合薇卡的小步。在四周来往的士兵们,一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将军带着一个小姑娘,都站住了,并诧异地望着那个穿着便服、跟将军并肩行走着的、头发斑白的德国人。将军卫队的自动枪手们,由一个神态严肃、体格匀称的中尉率领着,跟在后面走。

爱华尔德简直认不出当年那些豪华的大厦了,它们现在只剩下可怕的骨架。从前这是一所大学,而这是图书馆。剧院、饭店和大使馆都变为同样的灰沉沉的石头堆。在它们上面悬挂着断裂的和杂乱的电线。这儿是苏联大使馆的废墟,使馆人员在一九四一年六月底离开这里回到莫斯科去了,把交涉留给了红军去办。

爱华尔德指着遥远的地方说:“勃兰登堡大门。”

薇卡加速了脚步。一会儿工夫,他们走到了巴黎广场,这座臭名远扬的大门耸立在他们面前,原形毕露。

这是一座宏伟的建筑物,阔六十多公尺,高达二十五公尺。多立斯式的圆柱把大门分成五座拱门。顶上四匹奔驰的铜马举起了马蹄。一匹马的头给弹片打穿了一个窟窿,窟窿里插着一面红旗,它在仍然笼罩在城市上空的灰色烟雾的衬托下,象一团火在熊熊地燃烧。

将军在拱门近旁站住了。薇卡疑惑地抬起眼来望他,可是将军决不是看那座著名的大门。他望着在它下面驶过的苏联坦克。

苏联坦克上飘扬着红旗,在勃兰登堡大门下面鱼贯地驶过,在沙洛敦堡公路朦胧的远景中消失了。坦克缓缓地行驶,甚至好象若有所思地把他们阔大的履带辗过马路的石板。

末了,将军的视线离开了坦克,继续慢慢地向前行走。

他们穿过勃兰登堡大门,向右转弯,朝德国国会大厦走去,在它的玻璃圆顶上飘扬着一面红旗——胜利的旗帜。

士兵们正在德国国会大厦厚重的台阶上吃午饭,饭盒里冒着热气。

每个人都忙碌起来了。从德国国会大厦里走出来一个上校,还有几个军官。他们朝军事委员走来,上校立正致敬,奥妙地报告说:“中将同志,团在占领德国国会并在它上面升起胜利的旗帜后,正在休息。”

“让我们看看你们的英雄们,”西斯克雷洛夫说。“他们在哪儿?你们的鹰?”

人们奔忙起来了,在台阶上和在半毁的巍峨建筑物的墙内的什么地方,响起了一阵简短的、断断续续的命令,一会儿,几十个士兵和军官向军事委员走来了,他们从阔大的台阶上走下来,仿佛又在评价他们的功绩似的,可是现在从军事委员的观点来看,他们是斜睨着德国国会粗大的圆柱和厚厚的高墙。

这里有叶戈罗夫中士和肯塔里亚下士,这两个侦察兵在德国国会上升起了这面现在令人头晕目眩的七十过公尺高空中飘扬的旗帜。

走到跟前的还有聂乌斯特叶罗夫上尉、西扬诺夫上士、萨姆索诺夫上尉和古谢夫上尉、伊帆诺夫中士、士兵萨布罗夫和萨文柯夫,以及别的许多人。只有那些在冲击的时候倒下了的,而现在被埋葬在提尔加登的林荫道上人们不在这里。

冲击英雄们迎着将军走来,他们都神态镇静、满面笑容、精疲力尽。当西斯克雷洛夫跟他们谈话的时候,爱华尔德向好问的薇卡讲述着这座阴沉的大厦的历史。这座大厦是在五十年前仿照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风格而建造的,可是,当然也添上了普鲁士的笨重和夸张的特色。

爱华尔德领着薇卡走到西面的入口,那儿耸立着一座有六根圆柱的大门廊,上面装饰着一个巨大的骑马的女人——照爱华尔德的解释,那就是日耳曼女神。在现在敞开着的厚重的大门上,耸起了一座脸象卑斯麦、斩着一条龙的圣乔治的雕像。

附近是一座卑斯麦的大纪念像。这个老容克地主身披甲胄,手执长剑,从红花岗石座上阴郁地望着薇卡。

在卑斯麦雕像后面,从浓密的绿荫中,耸起一支高高的圆柱,这就是所谓“胜利圆柱”,圆柱上装饰着各种低浮雕和高浮雕,这一切都是叙述着普鲁士的武功和他的胜利的。在这支圆柱的南面是一条林荫道,两边陈列着许多雕像,它叫做胜利大道。这儿有三十二座纪念像,每行十六座。每座普鲁士统治者的雕像后面有半圆形大理石凳,石凳上安置着两座他的战友或酒友的胸像。许多雕像都给子弹和弹片击毁得很厉害。

爱华尔德耐心地告诉了薇卡每个普鲁士侯爵、选举侯、国王的名字:阿尔布雷希特-熊、奥托一世、奥托二世……在他们后面的石凳上坐着无数的公爵、侯爵、伯爵、城堡指挥官、红衣主教、主教、武士、男爵、市长、修道院院长、元帅、皇室侍从长、宰相和参议官。

薇卡置身于妄自尊大的、威武的和侵占别人财产的古普鲁士的中心了。

士兵们跟在薇卡和爱华尔德的后面慢吞吞地走,细听着解释并意味深长地互使眼色。其中一个走得更近,说:“我看见了戈培尔。他完全烧焦了。他怕他的尸体落到咱们的手里,叫人把他烧掉。”

薇卡和爱华尔德看过胜利大道后,回到了军事委员那儿,他仍然在跟士兵们和军官们兴奋地谈话。

“将军同志,”一个士兵邀请西斯克雷洛夫说,“请您到德国国会里咱们那儿去玩玩。”

他们走上了南面大门的台阶。这儿的一切都带有最近的战争痕迹。刚刚熄灭的火烧的烟笼罩在高耸的拱门的上空。有些地方还在燃烧。到处狼藉着破坏的家具。墙和天花板满是窟窿。

士兵们向将军一下指着这个角落,一下指着那个角落。领他走过几个大房间,把他们跟盘踞在这儿的德国兵激烈地战斗的情形讲给他听。后来他们穿过侧厅,走进了一间大厅,从那儿穿过阴暗的半毁的外室,来到了会议厅。

这是一间宽阔的高敞的大厅,上面盖着玻璃圆顶。半个圆顶给打坏了,一道灿烂的阳光照在给弹片击毁的橡木壁上和被枪弹打穿的装饰品和纹章上。

阿道夫·希特勒曾经在这个讲坛上咆哮过。

可是法兰士·爱华尔德也想起了许多别的跟这个大厅有关的事情,这些墙壁曾经听到过奥古斯特·贝贝尔、卡尔·里卜克内西、克莱拉·蔡特金、威廉·皮克的激昂的演说,听到过爱恩斯特·台尔曼镇静而坚强的声音。

爱华尔德的脸不由己地抽搐了一下,他抬起了眼睛,望着将军,并轻轻地说:“我该走了。”

他想马上就到威丁去。

他们离开了德国国会。

“祝您成功。”将军跟爱华尔德告别时说。

爱华尔德走了,薇卡目送着他,沉思地说:“要是所有的德国人都是这么善良,我的妈妈还会活着呢。”

西斯克雷洛夫温柔地拉着她的手,他们慢慢地向菩提树大街走去,汽车在那儿等候着他们。

斯大林的打算是不肯让台尔曼出来的,如果台尔曼出来了,苏联就不能那么轻易地控制德国了。虽然那句台词是很响亮,不过是作场面。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和希特勒不谋而合了,希特勒也不会让台尔曼出来。(真奇怪,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看到这里这个想法突然就蹦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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