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五月二日,塔尼亚不能来了,因为发生了意外的重大事件。

五月一日夜里,大批德军,总数约有三万人,拥有几门自动推进炮和几辆半履带式装甲车,冲出了柏林,向西经过威廉斯塔德和比海尔斯多夫地区。

鲁缅采夫还没有到达波茨坦,已经从加托夫和可拉托夫方面最先传来了在公路上出现大批武装德军的消息。

全师被警报叫起。在只偶尔被手电筒的光划破的黎明前浓密的黑暗中,士兵们上了汽车,向北疾驶,去切断从柏林往西的道路。

司令部里的电话不断地鸣响着。关于突围的德国人的详情越来越多了,他们以密集的纵队行进着,尽可能地避开居民点。

鲁缅采夫把睡在对面房子里的侦察兵们叫醒。他们很快地跳了起来,拿了自动枪和手榴弹。一辆载重汽车已经等候着他们。他们跳进了车厢。汽车向北驶去。

天亮了,一个村子,接着第二个村子,在旁边飞过。载着侦察兵的汽车驶过了临时搭成的桥,向弗兰德驶去,桥旁有工兵防守着。在这个村子北面的一个丘岗上,鲁缅采夫命令停车。

侦察兵们跳下了汽车,跟随着鲁缅采夫向不院的一条可以望见的大路走去。

他们等候了没多久。一个有一千人左右的德军纵队从拐弯处那边出现了。前面是一门“斐丁南”式突击炮。行列由另一门同样的炮殿后。自动推进炮上的黑十字使鲁缅采夫记起了过去的战争年代。

他留心地注视着纵队,接着侧身对米谢尔斯基说:“齐放。”

侦察兵们一起开火了。德国人慌乱起来,在路旁的灌木从里和洼地上散开了,并且爬着、匍匐着、奔跑着继续前进。自动推进炮停下来了,朝相距不远可以望见的火车站轰了三炮。

几分钟后,一个炮兵连赶到了鲁缅采夫那儿。炮兵们摆开了大炮,朝德国人躲藏着的村子齐放。

一个士兵跑过来了,他报告鲁缅采夫说,稍微靠东的地方又有一个纵队出现,大概也有一千人。

这个士兵指着德国人刚刚退进去的那座森林。鲁缅采夫派伏罗宁和另外两个侦察兵往那儿去侦察,又派米特罗和三个侦察兵到第一个纵队躲藏着的村子里去。

伏罗宁不久就回来了,他报告说,在森林里确实有三百名德国兵。炮兵们把一门炮对准着这座森林轰了两炮。过了一会儿,德国人都从那儿跑出来了,他们向四处逃窜,一边摇着手。

鲁缅采夫等到米特罗回来,米特罗报告说,德国人又开始移动了,可是他们已经不是排成密集的纵队队形,而是分成了许多小股。鲁缅采夫命令上汽车,驶回到师长那儿去了。

师长在听集团军司令员从诺恩以及南华霍夫村地区打来的无线电话,他们那儿也在跟几个突围的敌军纵队激战。

跟集团军司令员通过话后,师长说:

“战争快要结束了,可是我们还得再打一次仗……又要丧失人员,又要流血。集团军司令员说,这儿的突围敌人都是不顾死活的,他们怕落在我们手里……他们知道那会不利于他们!他们是逃往美国人那儿去的。柏林守军都投降了,那儿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鲁缅采夫耸了耸肩膀。

“我注意过他们,他们不怎么奋不顾身。依我看来,应该派几个军使拿着白旗,到德国人那儿去劝降……再叫人去送死,太可惜啦。”

师长打电话到政治部去,普洛特尼科夫同意鲁缅采夫的建议。

“这很对,”他说,“应该试一试。”

“慈悲运动”——一种避免不必要的流血的愿望在部队里完全自发地发动起来了。后来这个运动获得了军事委员会的批准。差不多从所有的师里都派了军使——只要会讲几句德语的军官们——去劝降。现在,当战争实际上已经结束的时候,打仗、杀人和死亡都是野蛮的和愚蠢的。

鲁缅采夫坐了一辆插着白旗的装甲汽车出发了。

他派奥加涅相和米谢尔斯基也拿着白旗到格罗斯-格林尼克村去,而他自筹向西北走。

他在第一个村子里遇到了我们几个饱受惊吓的军需员,他们刚才经历了生平第一遭的战斗——不是普通的战斗,而是跟德国人白刃战。军需员们中间有人受了伤。

“我去给师的战地面包房送面粉,”其中一个穿着扯破的军衣、手里拿着一支步枪、样子很威武和杀气腾腾的胖子,对鲁缅采夫说:“我突然看见德国人在行走!我们都伏倒了,并且开枪自卫。我们保全了面粉……到他们那儿去,不应当带白旗,应当带‘卡秋莎’!”

鲁缅采夫继续前进,越过了一条汽车路和巴里兹-诺恩运河。到处是一片异常的骚乱。后勤部队的士兵们看见少校拿着白旗,都争先恐后地报告说:

“一个纵队往那儿去了!”

“在那座森林里有德国人!”

“有二百个人在路基后面爬着!”

鲁缅采夫把装甲汽车停在森林附近,据士兵们说,那里有一大队德国人。

鲁缅采夫手里拿着白旗向小林快步走去,他深入了小林,开始高声地一字一句地清楚地喊:“德国兵们!红军指挥部……”

鲁缅采夫还没有说完,一个人影从森林里奔出来了,一个德国人举着手,向他走来。这是一个戴眼镜的、身材瘦长的、好久没修脸的人,缀着伍长的肩章。

他一边走,一边怯生生地打量着鲁缅采夫的脸。

鲁缅采夫立刻放他回到森林里去了,并对他说,德国人有责任引导自己的同志到这儿来。

不到十分钟,这个戴眼镜的德国人带回来二十多个人。鲁缅采夫也让这些人回去。

他在临别的时候对他们说:“去,带着别的人回来……”

他的假定被证明是完全正确的。他们在森林里分散了,他远远地听见了他们喊着,呼唤其余的人,并且坚持地和很快地说着什么。

最后,一大群——大约有百来个的人——出现了。他们把武器扔在森林里。他们象那第一个戴眼镜的德国兵一样仔细地、小心地打量着俄国军官的脸。

鲁缅采夫把俘虏们另到不远的一所小农场去,它的四周围着墙,里面有一所砖窖。围墙里面有几棵茂密的老栗树。

装甲汽车跟在俘虏们后面慢慢地行驶,在围墙附近的草坪上停了下来。

农场里很嘈杂。村民们,主要是妇女们,都从屋子里涌出来了,可是他们远远地望着俘虏,都不敢走近去。

鲁缅采夫委任这个戴眼睛的德国兵做队长,他比所有的人更忙碌,并且不离开鲁缅采夫一步。

鲁缅采夫带着这个带眼镜的德国兵,走到妇女们跟前,对她们说,最好拿些东西给她们的同胞们吃。

妇女们起初不明白,这个拿着白旗的、爱好合拍的俄国人对她们讲些什么,后来鲁缅采夫把自己的话重说了一遍,于是她们叽叽喳喳讲起来,叫嚷起来,跑到屋子里和牲畜栏里去了。不多久,她们拿着很大的圆面包和装满着牛奶的磁桶出来了。

这使得俘虏们愉快而兴奋。他们在草地上围着桶坐下来,开始把牛奶倒在他们保存着的饭盒里,他们到底明白了,现在饭盒比自动枪更重要。

他们也没有忘记感谢俄国军官,因为这个戴眼镜的德国兵立刻告诉了他们,是谁给他们“弄来”了牛奶。妇女们和孩子们站在四周,同情地望着俘虏们,他们感激地和尊敬地望着这个独个儿在他们身边踱步的俄国人,而那些年纪较轻的妇女们则微微卖弄风情地看着他。

要是把这个情景再添上这些景色:蔚蓝的天空笼罩着高大的栗树、绿油油的草坪和德国男女愉快的脸的上空,阳光灿烂地和欢乐地照耀着,那就可以想象,在鲁缅采夫眼前展开的是一副多么快乐的和意味深长的图画啊。

这个戴眼镜的德国兵吃了一些东西后,又自愿去引领俘虏到这里来,鲁缅采夫叫他从那些最先响应白旗的“老兵”中间挑选几个助手。

鲁缅采夫叫那些张开嘴站在周围的孩子们也跑到森林里去,引领躲藏在那儿的德国人们到这儿来参加和平及饮牛奶。孩子们得到这个任务,当然无限高兴。他们在什么地方弄到了些长竿子,把白手帕缚在上面,高举在头顶上,跑到森林里去了。

一会儿,从森林里又出来一队人数很多的德国兵,由一个肩膀受伤的中校率领着。

中校走到鲁缅采夫跟前,敬了个礼,解开手枪皮套,把自己的手枪缴给了他。

鲁缅采夫把手枪接了过来,半信半疑地问:“那末,和平啦?”

“感谢上帝!”中校由衷地回答说。

鲁缅采夫派他管理整个俘虏营,现在俘虏营里已经有三百多个人。不时从各个角落里出现散兵,一个上尉慢腾腾地走来,接着是一个胸前悬挂着一颗铁十字章的中尉。俘虏们坐在草地上,在朝阳照耀下幸福地眯着眼睛。

鲁缅采夫在近五百名的德国兵中间,毕竟开始为他的孤单而担忧。四周看不见一个苏联战士,只有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司机——下士,站在装甲汽车旁边。他也觉得有些不放心,走到鲁缅采夫跟前,说:“他们的人很多啦……有几个警卫才好。”

鲁缅采夫沉吟了一会,建议说:“你坐汽车到村子里去,那儿有一座毁坏的教堂。我在那儿看见过咱们的一个炮兵连。叫他们至少派十个兵来。”

装甲汽车开走了。只剩下鲁缅采夫一个人。而德国人陆续走来。那个戴眼镜的士兵和他的“志愿兵”们不断地往返树林,而且总是“获利”而归。

鲁缅采夫跟中校谈了一会。这个德国人说,希特勒——无论如何已经这样宣布了——前天,即四月三十日,在他的官邸自杀了。柏林方面明白了继续抵抗俄军已经完全不可能,就投降了。至于中校本人,他原是驻扎在格鲁涅华尔德森林里的一个高射炮团的团长,他所以决定参加突围,是因为他自己是图林根人,他想回家。许多军官和士兵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向西突围。固然,中校不能不同意鲁缅采夫的一个意见,就是有不少德国人想要逃到西部去,企图逃避对他们的过去罪行的惩罚。是的,中校在路上碰到过不少著名的党卫队员们,还有各种纳粹机关里的职员。鲁缅采夫问,这些人是不是认为美国人将不会追究他们,中校有些者慌了,他蹙额睨视着鲁缅采夫,回答说,大概很多人都是这样想。

天气越来越温暖。白云在明朗的蓝天中慢慢地浮动。

这时候,从森林里传来了一排自动枪的射击声,戴眼镜的那个士兵又出现了。他走得很快,差不多在奔跑。他跑到鲁缅采夫跟前,很快地说着什么,从他的全部话中鲁缅采夫只听懂了三个字:“……好容易逃出了性命……”

鲁缅采夫终于明白了,在那儿离林边不远的地方,刚刚到了一大批恩,他们拥有自动枪,不愿做俘虏。当这个戴眼镜的德国兵开始鼓动他们的时候,其中一个打了一排自动枪。

鲁缅采夫等到了装甲汽车回来,装甲汽车上坐着几个持步枪的苏联士兵,鲁缅采夫留下他们看守俘虏,他自己却拿了白旗,向森林方面走去。在他后面,隔开若干距离,孩子们拿着竿子走着,竿子上的白手帕欢乐地噼啪做响。

鲁缅采夫向静默地树林高声喊着,劝德国人投降,他知道有人在树后面躲藏着。

森林敌意地默不作声。鲁缅采夫提高了嗓子,把他的话重说了一遍,并补充说,苏联指挥部不愿意流血,所以劝告德国兵投降。

又变得很静。只有风吹动着树叶籁籁作响。钢盔、步枪和手枪三乱在周围的草地上。

末了从左边什么地方有两个德国人站起来了,他们向鲁缅采夫走来。他们走过他身旁,一边走,一边敬礼,朝农场方面走去。鲁缅采夫向前走了三步,他看见前面是一片谷地,而在谷地后面远远有间小木屋。不用说,德国兵就在这个谷地里——侦察兵的敏锐听觉是不会受骗的。

但是没有一个人从那儿走出来,鲁缅采夫决定回到农场里去,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德国人面向着他从谷地里站起来,差不多同时响起了枪声,这个德国人立刻倒下去了。接着又哒哒地响起了一阵短促的自动枪射击声。

鲁缅采夫惊愕地向后退了一步,在最后的一刻,他发现绿叶从低垂的树枝上撒下来,他抓住胸口,倒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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