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亨利·莫尼埃(1799—1877),法国作家和漫画家。

出于奇特的对照,他身后来了一位双手交叉在背后,双肩缩进,绷紧,肩胛骨靠得很近的人;他象一只摆在烤面包片上的小山鹑。看上去他只靠脖子朝前走,胸廓带动了整个身躯。

接着,一位年轻小姐身后跟着一名穿号衣的仆役,象英国女子似的一蹦一跳地来了。她酷似一只被割断翅膀、但总在试图飞翔的母鸡。她的运动根源似乎在腰的下部。见到她那个用一把伞武装起来的仆役,你们会说她担心在其准飞翔的起动部分挨一脚。这是一位大家闺秀,但十分笨拙;姿态不雅,最天真不过。

其后,我见到一位好象由两个分隔开的部分构成的人。他在右腿及其一整套系统稳稳立住之后,才冒险迈出左腿和一切附属物。他属于二元派。显而易见,他的身体大概先被一场革命劈成了两半,又奇迹般地,但没有严丝合缝地重新焊接起来。他有两根轴,但没有多一个大脑。

不久来了一位外交家,瘦骨嶙峋,直挺挺地走路,活象若利①忘记提线的木偶;你们还以为他象木乃伊似的被细带子紧紧束住。他系着领带,如同下霜天小溪中的一只苹果。如果他掉转身,显然因为他固定在一根支轴上,被路人撞了一下。

①若利(1773—1839),法国剧作家和演员,一八二八年告别舞台后创办了木偶小剧场。

这位陌生人向我证明有必要提出以下公理:

◎八:人的动作被分解成泾渭分明的节拍;如果你混淆了节拍,就会象机器一般僵硬。

一位俊俏女子,对胸衣撑的隆起部分存有戒心,或不知为什么感到不舒服,她变成了美臀维纳斯,走起路来象珠鸡,伸长脖颈,收紧胸衣撑,鼓起与胸衣撑依托部分相对的那一部分……

智力的确应当在我们的动作难以觉察的连续行为中大放光彩,正如光线和颜色在蛇的多变环节的菱形图案里变幻闪烁。优雅步态的全部秘密寓于动作的分解中。

接着来了位太太,和上一位一样收胸撅臀。说真的,要是再有第三位,你们观察了她们以后,一定会情不自禁地因事先替这过分的隆起准备好的半轮月亮而发笑。

这些东西不可思议的凸起久久萦回于我的脑际,我叫不出这些东西的名字,但它们对女子步态问题有决定性影响,特别在巴黎。我请教了有才情的女子,情趣高尚的女子,虔诚的女子。经过数次会谈,我们讨论了长处和短处,赢得了对美、对某些圆得见鬼的构造的不幸所应有的尊重,然后写出这句精彩的格言:

◎九:走路时,女子什么都可以给人看,但什么都不能让人看见。

“那当然!”被请教的太太中有一位嚷着说,“衣裙正是为此而做的。”

这女子讲出了一个伟大的真理。我们整个社会就在裙子中。脱下女人的裙子,便失去了俏丽;也不会再激起痴情。女人的威力尽在衣裙中;裹缠腰布的地方没有爱情。所以许多评注家,尤其是马索雷们①,声称我们的母亲夏娃的无花果叶是条开司米连衫裙。我也这么想。

①马索雷,犹太教圣师,《圣经》注释者。

离开这个次要问题以前,我要对这些会谈中出现的真正新颖的论述讲两句。

女子走路时该不该撩起长裙?这可是个非同小可的问题,倘若你们回想起有多少女子毫无风韵地在脊背下部抓起一大块衣料,边走边让长裙从下方开出一条大缝;有多少可怜的姑娘天真无邪地斜撩起裙子走路,划出一个角,角顶在右足,开度达到左腿肚的上方,于是露出雪白的、绷得紧紧的长袜,厚底靴的一套装置,和其他几样东西。看到女人的裙子这样撩起,犹如掀开舞台幕布的一角,瞥见女舞蹈演员的纤足。

首先,鉴于大量既决案件,情趣高尚的女子在下雨天或街道泥泞时从不步行出门;其次,终审决定是,一个女子决不该当众触碰她的裙子,决不该以任何借口撩起它。

“不过,”我说,“如果要过条小溪呢?”

“嗳,先生,一位体面女子轻轻从左边捏住衣裙,稍稍提起它,微微踮起脚,然后立即松开长裙。EccoA①”

①拉丁文:就这样。

于是我回忆起某些连衫裙褶裥的富丽华美;于是我回想起某些女子一波三折的袅娜体态,柔美的曲线,上衣屈曲起伏的风韵,我忍不住在此记下我的思想:

◎十:有些裙子的摆动够得上获蒙蒂翁奖①。

人们继续证实,女子只应十分隐秘地撩起连衫裙。这条原则在法国被认为无可置疑。

为讲透步态对诊断的重要性,请你们原谅我援引一个外交界的例子。

上个世纪的一位大使梅尔西·德·阿让托先生②说,黑森-达姆施塔特王妃带着三个女儿来见女皇,请她在她们中间挑一个做大公的妻子③。女皇没有和她们讲话便选定了次女。吃惊的王妃问她如何在短暂的时间内作出了决断。

①蒙蒂翁(1733—1820),法国经济学家和慈善家,曾设立美德奖等奖金。

②梅尔西·德·阿让托(1727—1794),奥地利外交官,法国大革命前不久至一七九〇年任驻巴黎大使。

③一七七三年俄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为其子保尔大公(1755—1776)娶黑森-达姆施塔特公主娜塔莉为妻。

“我从窗口看她们三个下马车,”女皇回答说,“长女一脚踏空;次女下车动作自然;三女跨过了脚踏板。长女一定很笨拙;最小的呢,冒冒失失。”

此话不假。

如果说动作暴露性格、生活习惯和最隐秘的习俗,那么你们对穿紧身褡女子的行走有何高见呢?她们让略嫌肥大的臀部在完全相等的时间内轮流一上一下,活象蒸汽机的杠杆,而且做这刻板的运动时颇有点自命不凡。她们大概不会以可憎的准确性标出爱情的格律吧?

对我来说,幸而一名经纪人没忘记经过这条投机者称王称霸的大街①。这是位对自己走火入魔,力图显得悠然自得,风度翩翩的胖男人。他使身体作旋转运动,周期性地把礼服下摆卷在大腿上又散开,好象塔格利奥尼做完单足足尖旋转,回过身来接受正厅观众喝彩时那件富于肉感的紧腰上衣。这种循环运动与他的习惯相适应。他的滚动犹如他的金钱的周转。

①因为根特大街离交易所很近。

他身后跟着一位高个子小姐,她双足紧夹,嘴巴抿紧,样样收紧,身子略弯,走路一摇一摆,仿佛是架不完善的机械,弹力受到束缚,骨突已经粘连在一起。她动作发僵,没有遵守我的第八条公理。

几个男人神情愉快地走过。戏剧性相认的真正样板,他们似乎个个认出朝他们走来的温和安详、无忧无虑的公民是位中学同窗。

对这些无意中在街头演戏的小丑我不置一词,但我请求他们思考这个难忘的公理:

◎十一:身体运动时,面部应当无表情。

因此我很难向你们描绘我对忙忙碌碌者的轻蔑,他快步穿行于摩肩接踵的闲逛者中间,活象河底泥沙中的一条鳗鱼。

他专心致志地走路,如同向宿营地进发的士兵。一般他十分健谈,声音很响,全神贯注于他的高谈阔论,气愤填膺,斥责不在场的对手,向他喊出无可辩驳的论点,指手划脚,黯然神伤,兴高采烈。永别了,妙不可言的哑剧演员,杰出的演说家!

一个陌生人将右腿的动作横向传递到左肩,反之亦然,将左腿的动作传递到右肩,一起一伏的动作如此有规律,看见他走路,你们会把他比作撑起一套衣服的两根交叉的大棒,关于这陌生人你们会说些什么呢?他准是个发了财的工人。

固定于一个工种,被迫重复同一动作的人,行走时个个有十分确定的运动根源;它或在胸廓中,或在臀部,或在肩头。全身经常偏向一侧。研究人员习惯低着头。大凡读过《味觉生理学》的人想必能回忆起鼻子朝西这句话:如维勒曼先生①。这位名教授把头从右转向左的姿态的确非常风趣,别具一格。

关于头部姿势,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评论。米拉波式的翘下巴是一种傲慢的姿态,我认为它通常是不相宜的。只有与其时代决斗的人才允许摆出这种姿态。很少有人知道米拉波对其伟大不朽的对手博马舍表现出这种戏剧性的胆量②。两人同样受到攻击;在精神和肉体上,迫害能提高天才人物的威望。对低下头的不幸者或抬起头的有钱人别抱任何希望:一个将始终是奴隶,另一个曾经是奴隶;这一个是无赖,那一个将是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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