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会问为何为了这门毫无诗意的科学如此过甚其词,为何对举足迈步的艺术如此大吹大擂?难道你们不知道无论哪方面的尊严总与实用成反比吗?

所以这门科学是我的!我第一个在其中竖起了我的三角旗的旗杆,正如皮扎尔①踏上美洲土地时大叫:“这是西班牙王的!”不过他本该为医生们补发一篇小小的封地声明。②然而拉瓦特在我之前的确说过,人身上一切都非常协调,他的步态应该至少与他的面部表情具有同样的说服力;步态是身体的表情。但这是他的第一命题的自然演绎:我们身上的一切都有一个相应的内因。一门科学把关系到人的思想每一特殊表现的观察升格为有别于其他艺术的艺术,由于它的发展一日千里,拉瓦特不可能详细阐述步态论,该理论在他的精辟而冗长的著作中只占据很小的位置。所以在这方面要解决的问题,以及将这部分生命力与我们个人的、社会的和民族的生活的整体联系起来的纽带尚需进行全面研究。

①弗朗西斯科·皮扎尔(1475—1541),西班牙冒险家,一五二四至一五二七年组织探险队去南美西海岸勘探,发现那里的印加帝国,他称这块土地为秘鲁。

②影射西班牙征服者把梅毒带回了欧洲。

……Etveraincessupatuitdea(步态显出女神本相。)……

维吉尔的这半句诗①与荷马的一句诗相似,但我不愿引用,怕被斥为学究,这是两个证明古人对步态多么重视的证据。可我们这些为希腊文挨鞭子的可怜学生,有谁不知道德摩斯梯尼责骂尼科比勒②走路怪模怪样,把这种失礼和不雅的步态拿来与傲慢无礼的语调相提并论呢?

拉布吕耶尔就此写了几行稀奇古怪的文字,但这几句话毫无科学性,只突出了充斥于这门艺术的无数事实之一:“有些女子,”他说,“她们双目的顾盼、面部的神态、走路的功架透着一种做作的伟大”,③云云。

①引自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

②尼科比勒系古希腊政治家和雄辩家德摩斯梯尼(公元前384—322)的演说辞《驳帕内泰特》中提到的人物。

③引自法国作家拉布吕耶尔(1645—1696)针砭时弊的散文集《品格论》。

说到此,为了表示我注意给过去以正确的评价,请你们浏览书目提要,狼吞虎咽地阅读图书馆的目录,手稿;除去新近擦掉旧字的隐迹纸本外,由于你们对科学本身毫不在意,你们只会找到这些片断。倒是有关于舞蹈,关于摹拟表演的论着;倒是有博雷利①的《论动物的运动》,还有为科学对我们最重要的行为保持缄默而感到惊恐不安的几位医生新近写的几篇专题文章;但是,他们效法博雷利,与其说寻找了原因,不如说确认了后果:在这方面,除非是上帝,否则很难不回到博雷利的立场。所以说没有任何生理的、心理的、超验性的、逍遥学派哲学的东西,什么也没有!因此为了破口最多的小贝壳①我会奉送我说的和写的一切,却不会以一个金球的代价出卖这个全新的,象所有新东西一样漂亮的理论。

一个崭新的意念甚过一个世界;它献出一个世界而不计其余。

一个新思想!对画家、音乐家、诗人是多大一笔财富!

我的前言到此结束。下面开始正文。

一个思想有三个阶段。如果在它孕育时增生的全部热量中表述它,你会一口气——或流畅,或不大流畅,但肯定带有品达②的诗兴——将它迅速生产出来。就象达盖尔③二十天闭门不出,在完全但丁式的灵感的激发下创作了令人赞叹的《圣赫勒拿岛》那幅画。

①博雷利(1608—1679),意大利生理学家、物理学家、数学教授。他在最著名的著作《论动物的运动》中,试图以力学原理来解释动物身体的运动,因此被视为物理医学派的奠基人。

①指非洲某些地区曾作为货币使用的小贝壳。

②品达(公元前518—438),古希腊诗人,所写颂诗是公元前五世纪希腊合唱抒情诗的高峰,现在完整保存下来的只有竞技胜利者颂四卷。这些颂歌构思精巧,内容繁复,比喻丰富,语言感情强烈,具有鲜明的特色。

③达盖尔(1787—1851),法国画家和物理学家,发明了最早的实用摄影方法。一八二二年与人合办透景画展览,创作了多幅长二十来米、宽十四米的巨幅油画,其中《圣赫勒拿岛》是最令同时代人惊叹的作品之一。

但倘若你没有抓住精神繁殖最初的幸福,放过了受刺激的智力达到的光辉顶点而未留下产品——这期间分娩的焦虑在思维亢奋的欢愉中消失——,你会突然掉进重重困难的泥淖:一切在下降,一切在倒塌;你感觉麻木;题目疲软无力;你的思想令你厌倦。曾几何时你用来驱赶你的题目上路的路易十四的鞭子,传到了那些异想天开的造物手中;这时,你的思想令你精疲力竭,疲惫不堪,你的思想甩着鞭子在你耳畔呼啸,你则尥蹶子反抗。瞧,诗人,画家,音乐家在马路上散步,闲荡,为手杖讨价还价,购买旧橱柜,朝秦暮楚,千百次堕入情网,把自己的思想撇在一边,就象抛弃一个他已无法容忍的过分多情或过分嫉妒的情妇。

思想到达最后一个阶段。它在你的灵魂中生长,扎根,成熟;接着,一个夜晚或一天清晨,当诗人解下方围巾,当画家仍在打呵欠,当音乐家去吹灭灯火,一边回忆起一个美妙的华彩经过句,眼前又浮现出一只女人的纤足,或者人们睡觉或醒来时萦绕脑际的一种无可名状的东西,这时他们瞥见他们的思想叶翠花红,挺拔秀丽,狡黠的、丰富的、精彩的思想,美若光彩照人的佳丽,美若毫无缺陷的骏马!于是,画家朝鸭绒压脚被踢了一脚,如果他有压脚被的话,然后大叫:

“结束了!我要作画!”

诗人只有一个念头,他看见一部作品冠有自己的名字。

“该死的世纪!……”他边说边把一只靴子甩到房间的另一头。

这是我们思想的步态论。

我虽不担保为这项病理计划的庞大进行辩解,并且认为其方法参照的是为头脑接生的杜布瓦们、梅格里埃们①的方法,但我声明步态论毫不吝惜地给了我思想之爱初次受孕的全部乐趣;继而一个被宠坏的孩子的全部悲伤,对他的教育所费不赀,却仅仅使其恶习至臻完善。

①安东尼·杜布瓦(1756—1837),法国著名产科医生,曾为拿破仑之子罗马王接生,发明了以他名字命名的产钳。雅克-皮埃尔·梅格里埃(1771—1835),杜布瓦的学生,也是产科医生。

一个人遇到财宝,他的第二个想法是自问出于什么巧合找到了它。下面说说我在哪儿遇到了步态论,为什么在我之前没有人看到它……

一个人由于过分深入思考开门关门的行动而变成了疯子。他开始比较人们讨论这个动作得出的结论,在两种情况下,该动作是绝对一样的,尽管结果如此不同。在他的单人病室旁边,另外有个疯子力图猜出先有蛋还是先有鸡。两人一个从他的门出发,另一个从他的鸡出发向上帝发问,但一无结果。

疯子是个看见深渊并掉下去的人。学者听见他掉下去,拿起自己的尺子测量距离,做一个扶梯下去又上来,对天下人说了这番话后搓了搓手:

“这深渊深一千八百零二尺①,底部温度比我们的大气温度高二度。”然后他与家人一起生活。疯子留在他的单人病室里。两人全死了。只有上帝知道是疯子还是学者最接近真实。恩培多克勒②是第一个兼为疯子的学者。

①此处指古法尺,相当于325毫米。

②恩培多克勒(约公元前490—430),希腊哲学家、政治家、诗人、宗教教师和生理学家。传说他自封为神,投入埃特腊山山顶的火山口自杀,以向信徒们证明他的神圣性。

我们没有一个动作,没有一个行动不是一个深渊,哪怕最明智的人也可能把理性留在其中,也可能给学者提供拿起尺子,试图测量无限的机会。在最小的禾本科植物中也有无限。

在此,我将永远夹在学者的尺子和疯子的眩晕之间。对愿意读我的书的人,我应当以诚相告:要夹在这两条渐近线之间得有点大无畏的精神。这个理论只能由一位相当大胆、不怕接近疯癫和科学的人来创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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