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是在比较解剖学的课堂上和博物馆的走廊上结识的,共同的学习课程——动物结构的统一性把我们带到一起。在他,是预感遇见了天才,想在智慧的荒地上开拓出一条新路;在我,却是在总的体系下进行推论。

我的思想是要明确人与神之间可能存在的真正关系。这难道不是我们时代的需要吗?不能得出肯定的结论,就无法让社会激情迸发,检验与议论之风已经在社会上盛行,到处都在呼号:是不是把我们带上了不会遇到深渊的道路。你也许会问,比较解剖学与有关社会未来的严肃问题有什么共同之处?人是人间一切手段的目的,只有对这一点肯定无疑之后才能思考人是否是无目的的手段。如果人与一切相联系,那么在人之上是否一无所有,人要联系的又是什么?如果人是无法解释的升华至人的蜕变的终结,那么人是否是可见的自然与不可见的自然之间的联系。世界的行为不是荒谬的,而是有目的的,而这个目的不应是我们的社会。在我们和苍天之间有个可怕的空白。目前的状态是,我们既不能永远享受,也不能永远受难。难道不是需要巨大的变化才能上天堂或下地狱?而对众人来说没有这两个概念上帝就不存在。我知道,发明灵魂就解决了难题。但要把上帝同人类的懦怯,同我们的幻灭,同我们的厌倦、堕落相联系,我仍有些反感。只要几杯酒下肚就能对之置诸不顾时,又怎么能承认我们身上有着神圣的本原?物质通过一点鸦片就能控制非物质力量的活动,那么对这种非物质的力量又该如何想象?当我们被剥夺感觉条件时还会有感觉,对这点又如何想象?为什么实体会思想,上帝就会泯灭?实体的活跃,它的无数变种,它的本能的效果是否比思想的效果更难解释?我们并不需要埋头于因自负而杜撰的种种荒谬之说,世上的运动本身不就足以说明上帝是存在的。我们以一种方式表现为会死亡的,但历经磨难又能换取更好的生活,难道这不就足以说明造物只因本能更加完善,而无其他高于他人。如果说在道义上没有不走向荒谬的准则,或是不与明显的事例背道而驰,难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该去寻找事物本性深处的信条,难道还不该重新考虑哲学科学。

我们对我们之前的所谓虚无缥缈很少过问,但却总在探究等待我们的虚无缥缈。我们要求上帝为未来负责,并不向他了解过去。但是我们既需要了解我们在过去是否有根,也需要了解我们与未来的关系。我们只是在一个方面信神或不信神。世界是永恒的吗,世界是被创造的吗?在这两者之间,我们从未考虑选择中间道路。一个是错的,一个是对的,选择吧!不论你作何选择,我们的理性所接受的上帝必会削弱,而这就意味着否定上帝。若选择永恒的世界,问题就不再是悬而未决的。对此,上帝已经领受了。假设世界是被创造的,就不可能存在上帝了。上帝怎么可能永恒存在而丝毫不想到要创造一个世界呢?他怎么会事先毫不知道其结果呢?世界的本质从何而来?必然是从上帝而来。如果世界从上帝而来,对于恶又作何解释,如果认为恶自善而来,你便陷入荒谬;如果无恶,社会要法律何用?到处都是深渊,理性到处遇到悬崖。所以社会科学需要全面改造。

舅舅,你听着:如果伟大的天才不承认智力上的明显不平等,人类的普遍认识,上帝一词就将不断受到谴责,社会就将以流沙为基础。人类的过渡经过不同的道德阶段,这秘密将存在于对人的全部兽性的分析之中。迄今,对人的兽性的考察仅限于了解其区别,而不是了解其共同点,是考虑其机体上的相似处,而不是了解其性能。兽性的性能根据待研究的规律逐步完善。这些性能和表达它们的力相关联,这些力主要是物质的,可分的。物质的种种性能,请考虑这几个词。这个问题不能解决,正如运动与物质的联系是个不可解决的问题一般,这个深渊还未经探索,牛顿体系与其说是消除了毋宁说是转移了其难度。最后光①和世上一切生命的一贯联系要求对地球进行新的研究。在炎热地带,同种的动物长相也不相象。不论是在印度,还是在北欧,在阳光垂直照射或斜照下,出现了不相象但却同种的本质,原则上是一样的,但里外却不相似。在动物界,最为昭着的事例有孟加拉的蝴蝶和欧洲的蝴蝶。这比道义界的事例更为明显。必须有固定的面部棱角和一定数量的脑纹才会出现哥伦布、拉斐尔、拿破仑、拉普拉斯或贝多芬。没有阳光的山谷会产生克汀病。请你自己得出结论吧!为什么有无阳光普照会给人们带来这么大的差别?这些受苦受难的广大人群,多少是活跃的、温饱的、有光照的,他们构成困难问题,有待解决,而且他们是大声反对上帝的。欢欣愉悦之时为什么总想离开人间,为什么所有的造物都想或将要想升华?运动是伟大的灵魂,它与物质的联系正如人们能产生思想一样很难解释清楚。今天,科学是一个整体,要涉及政治而不关心道义是不可能的,而道义则与所有的科学问题有关。我觉得我们似乎已处在伟大的人类战役的前夕,战斗力已有,只是看不到将领……

●十一月五日

①巴尔扎克认为光就是思想。

舅舅,请相信我,要放弃我特有的生活不会没有痛苦,我返回布卢瓦时心情会特别郁闷。我会在那里逝去,带着我有益的真理。我感到遗憾,但丝毫不是出于个人利益。对于自信能为更高领域而奋斗的人,荣誉算得了什么呢?我对自己的姓氏朗贝尔毫无偏爱,在我的墓前,不论人们对这个姓氏是有口皆碑还是漫不经心,对我今后的命运却不会有所改变。

我自感强壮有力,甚至能产生力量,我感到生命无限光辉,对以照亮全球,但我却被深埋在矿藏般的斗室中,宛如你在印度半岛欣赏过的某些鸟类颈部的色彩。要改造世界必须先了解它。凡能了解世界并改造它的,必先成为机器的齿轮。我将被碾得粉碎。穆罕默德有宝剑,耶稣有十字架,至于我,则将无声无息地瞑目。明天我将回到布卢瓦,再过几天,就将躺在棺材之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对宗教进行过大量研究,通过阅读六十年来人们潜心探讨的德国,英国和法国所发表的著作,我少年时代从《圣经》获得的概念得到论证,证明它们包含深刻的真理。以后,我又回到了斯威登堡那里。很明显,斯威登堡概括了人类所有的宗教,或毋宁说是唯一的宗教。信仰固然形式各异,但其意义和玄学的构成却从未改变。最后,人从来都只有一种宗教。湿婆教、毗湿奴教和婆罗门教①都产生于印度河流域,恒河的广漠草原上的西藏。②这三种宗教是人类的早期宗教。但早在耶稣基督诞生以前数千年,它们就已结束彼此间的论战,统一为印度三相神了。

①湿婆教为婆罗门教教派。毗湿奴教为印度教教派。湿婆、毗湿奴和梵天同为婆罗门教和印度教主神。即后文所称的印度教互相关联而又各具一相的三神。

②原文如此。这是巴尔扎克弄错了。

三相神就是我们的三位一体。①从这个教义里,又在波斯衍生出琐罗亚斯德教②,在埃及衍生出非洲宗教和摩西教。然后又有卡比里教③和希腊罗马的多神教。三相神的光照将亚洲的神话与各国的想象力相结合,而各国又都有贤人被改造为半神,成为宗教领袖,如米斯拉、巴克科斯、赫耳墨斯和赫拉克勒斯等④。著名的三大原始宗教的改革者菩萨⑤在印度崛起后,建立了自己的教派,今天他的教派还拥有比基督教多两亿的教徒。基督和孔子都从他的教派中受到熏陶。基督教扯起自己的旗帜以后,穆罕默德又将摩西教、基督教、《圣经》和《福音书》融为一体,创立了《可兰经》。他自称是经书的创始人,但他是剽窃了阿拉伯人的天才。最后,斯威登堡吸取了琐罗亚斯德教、婆罗门教、佛教和基督教神秘主义这四大宗教的真正神圣的共同点,这些学说便具有了精辟严密的产生缘由。这些宗教长河的创始人并非全都为人所知,但琐罗亚斯德、摩西、菩萨、孔子、耶稣基督和斯威登堡都有着相同的原则和目标。只是他们中的最后一个可能是北欧的菩萨⑥。他的书晦涩冗长,但书中却蕴含着伟大社会概念的因素。他的神权政治是卓越的。他的宗教是唯一能接受超凡神灵的。只有他才能使人接触上帝。他使人渴望上帝。初期,人类的宗教信仰把上帝裹在襁褓之中,他却能从襁褓中揭示上帝的威严。他让上帝留在原位,又让无数的创造和被造之物以连续的变革围绕上帝。这种变革属于更近的未来,比基督教的永恒更为自然。充满爱心的灵魂曾谴责上帝为责怪一时的过错而让复仇具有永恒性,指出这种做法既不公正也不善良。但斯威登堡却在这方面为上帝作了洗刷。每个人都可以知道将来是否会进入另一种生活,世界是否具有意义。我将尝试取得有关经验。这种尝试可能如耶路撒冷的十字架和麦加的宝剑一般拯救世界。十字架和宝剑都是沙漠之子。耶稣在世三十三年,只有九年为世人知晓,他的沉默生涯为他的光荣生涯作了准备。对我也一样,我需要沙漠!

●十一月二十五日

①基督教基本信条之一。称上帝只有一个,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

②琐罗亚斯德(约公元前628—551),古代波斯的宗教改革家,琐罗亚斯德教的创始人。过去该教传入中国后曾称为拜火教和祆教。这里原文为麻葛教。麻葛为该教祭司之总称。

③古神话学的一种信仰,在各地解释不同。

④米斯拉,伊朗神名。巴克科斯,罗马酒神。赫尔墨斯,希腊众神的使者。赫拉克勒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

⑤指释迦牟尼创立佛教。

⑥指斯威登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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