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里面两个人同时高喊,声音混在一起,也分不清是谁的了。
维尔弗里步入客厅,颇有逐渐回到现实生活之感。他十分亲热地向米娜行礼,然后,和贝克尔先生握手。在他眼前呈现的场景宛似一幅图画,画面的形象使他身上紧张的肌肉逐渐松弛,产生一种惯于长时间静观某一事物的人有时会遇到的感觉。如果一个学者或者一个诗人被某种强烈思绪所感染,展开幻想的翅膀,离开尘世的外部环境,翱翔于无垠的太空,一切现实的事物都化作抽象的概念,自然界最伟大的杰作只不过是一些图象,这时候,如果突然有一种声音刺激他的感官,把他浮想联翩的灵魂唤回他的血肉之躯,他便会非常难受。这是灵与肉两种力量的冲突,一种具有雷霆般无形的作用,另一种触之有形,能够以柔克刚,抗拒毁灭于一时;这种斗争,或者更确切一点,这种可怕的结合,会带来前所未闻的痛苦。肉体重又要求燃起将焚毁它自身的欲火,而欲火也重新抓住自己的猎物。但这种结合正如我们在化学中,把两种本原相斥的物质硬合在一起的时候所看到的现象那样,总伴随着沸腾,爆炸和变形。最近以来,维尔弗里一走进塞拉菲塔的住宅,全身便有坠入深渊的感觉。那位古怪的少女只要瞥他一眼,他的灵魂便如沉思的学者、祈祷中的教徒、产生幻觉的艺术家、坠入梦乡的人们一样被引向另一个世界;因为每个人走向崇高的境界,都有各自不同的道路、各自不同的向导,而归来时总感到同样痛苦。只有在崇高的境界里,帷幕才会撕开,看到一个陌生世界的既使人激动而又可怕的全部启示,而一个人的灵魂只能把这种启示的零碎片断带回尘世。对维尔弗里来说,在塞拉菲塔身旁度过的一个小时,往往象吸食鸦片的人喜爱流连的梦境一样,每一个神经细胞都成了快感的扩散中心。但当他离开的时候,却精疲力竭,象一个曾经跟随巨人的步伐,拚命奔跑的少女。他身上两种截然不同的天性强行结合而产生的病态的颤抖,在砭骨寒风的鞭笞下逐渐平息下来。此时的维尔弗里仿佛一位被东方迷人仙境所诱惑的欧洲冒险家突然思念祖国一样,总是被他一心向往的世俗生活的景象所吸引,来到牧师的住宅。今晚这位不速之客,感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疲倦。他颓然倒在扶手椅上,象大梦方醒的人,环顾四周。这样过了一会儿。贝克尔先生和他的女儿,对他们这位客人的奇怪表现都已经习惯了,所以不去打扰他,依然继续自己的工作。
客厅里有一种装饰品,是一套挪威的昆虫和贝壳标本。这些好看的玩意儿别具匠心地摆在冷杉树做的护壁板上,活象丰富多采的挂毯,不过已经被烟草熏得有点发黄了。客厅另一头,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是一个锻铁造的大炉子,由于女佣人经常擦拭,象纯钢似地闪闪发亮,贝克尔先生坐在一把铺着绒毯的扶手椅上,两脚放在暖套里,面前的桌子上摞着许多书,就象看琴谱似地正在把另一本对开本书支在这些书上翻着看。左面放着一罐啤酒和一个玻璃杯,右面是一盏冒着烟的鱼油灯。这位牧师约有六十多岁。面目慈祥,象伦勃朗的画笔偏爱的那种老人。两眼不大,但炯炯有神,周围布满皱纹。眉毛很浓,但已经开始灰白。黑色天鹅绒的睡帽下,露出两团棉花状的白发。天庭饱满,但已经谢顶。脸在宽宽的下巴衬托下几乎成了方形。流露出来的是一种异常安详的神态,看去颇有点威严,这也许是有钱人的气派、市长们那种古罗马护民官的风度、了解艺术或者对艺术无知反而心安理得的表情吧。这位仪表堂堂的长者身体健壮,穿着一件粗呢的滚边睡袍,嘴上叼着一根长长的海泡石烟斗,不时有规律地吐出一团团烟,然后漫不经心地看着袅袅的烟圈,大概正一心一意地思考和消化书本作者的思想。炉子的另一边,靠近通往厨房的门旁,隐约露出米娜的身影。她被烟雾包围,不过,对此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她前面有一张小桌,小桌上放着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