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浦睁开眼看到特里斯唐黑黝黝的脸,看出他的微笑带着揶揄的意味;然后他瞥见楼梯上站着柯内留斯和他的姐姐,他们后面站着法警。看到这个场面,看到这些鬼怪般的面孔或含着仇恨,或带着对执行绞刑习以为常的人那种阴郁的好奇,菲利浦·古勒努瓦翻身坐了起来,揉着眼睛。

“活见鬼!”他嚷道,同时抓住枕头下的那把匕首,“该是动刀的时候了。”

“哈,哈!”特里斯唐这样回答,“这就叫贵族风度!我看到的好象是弓箭大统领的侄子乔治·德·埃斯图维尔。”

听到特里斯唐叫他的真名,年轻的埃斯图维尔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不幸的情人。如果他被认出来,她就要遭殃了。为了转移视线,他叫道:“狗东西!你们这些无赖,都冲着我来吧!”

这声吓人的叫骂只有真正处于绝境的人才喊得出来,接着,这年轻的廷臣手里握紧匕首,纵身一跳,跳到楼梯平台上。但大法官的随从对这类遭遇早就习惯了。等到乔治·德·埃斯图维尔正要下楼梯,他们就敏捷地抓住了他,他对着其中一个猛捅一刀,幸亏顺着护甲滑开了,随从们并没有惊惶失措;他们马上解除了他的武装,捆上他的手,把他扔到床上,他们的头子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地站在床前。

特里斯唐一言不发地瞧着囚徒的手,一面捋着胡子,他指着这双手对柯内留斯说:“他的手既不象叫化子的,也不象学徒的。这是一位贵族!”

“不如说是个绿林大盗,”高利贷者痛苦地嚷着说,“我的好特里斯唐,不管是贵族还是农奴,这个大坏蛋可把我毁了!我早就想看到他的双脚双手受火烤,或者夹在你那出色的小夹具里。不用怀疑,他就是这伙隐身或显形的魔鬼头儿,这伙魔鬼了解我所有的秘密,打开了我的锁,到处翻遍,把我给坑害了。我的老伙计,他们可富了!啊!这回我们可以得到他们的宝库,那真是埃及王的宝藏呢。我可以收回我珍贵的红宝石和那几笔巨款了;我们的好国王就可以有大笔埃居的收入……”

“嗬,我们的密室比您的可要牢固得多!”乔治微笑着说。

“啊!这十恶不赦的强盗,他招认了。”吝啬鬼叫道。

大法官一心一意仔细观察乔治·德·埃斯图维尔的衣服和门锁。

“是你把所有这些搭扣都旋下来的吗?”

乔治保持沉默。

“好吧,你要愿意,你就沉默吧。不用多久,你就会向绞刑架忏悔了。”特里斯唐接着说。

“话就这样说定了!”柯内留斯嚷了起来。

“把他带走。”大法官说。

乔治·德·埃斯图维尔要求让他穿上衣服。随从们在头儿的示意下给囚犯穿衣服,他们动作灵活而迅速,象奶妈一等婴儿静下来就给他换襁褓一样。

一大群人挤满了桑树路。喃喃的话语声越来越响,如同一次骚乱的前兆。一清早盗窃的新闻就传遍了全城。传说这个学徒年轻俊美,因此到处都唤起了对他的同情,加深了对柯内留斯的仇恨;以致无论好人家的子弟,还是面容姣好、脚穿高底鞋的年轻女子,无人不想看看受害者。乔治走出来,双手被紧紧捆绑,由一名法警带领,法警骑着马,臂缠一条宽皮带,皮带拴着犯人。这时,响起一阵可怕的喧嚣声,不知是想再看看菲利浦·古勒努瓦,还是想营救他,后到的人把前面的人推到凶宅前的拴马柱旁。这时,柯内留斯在他的姐姐协助下,关上了大门,他惊恐万状,气急败坏地插上门栓。

那时候,人民还不是至高无上的,所以特里斯唐没有把这伙人放在眼里,毫不担心会闹出事儿来。

“把他们赶开,快赶开!”他对手下人说。

弓箭手们听到命令,立即催着坐骑向路口冲去。聚在那儿的人群看到有一两个围观的人跌倒在马蹄下,还有几个被挤得紧贴墙上,连气都透不过来,便乖乖地各自溜回家。

“王法至上,”特里斯唐喊道,“你们在这儿要干什么?想让人把你们吊死吗?朋友们,回家去吧,家里的烤肉要烧焦了!喂!这个女人,你丈夫的裤子破了,快回去做你的针线吧。”

尽管这几句话表明大法官心绪愉快,还是把那些恋恋不舍的人都吓跑了,仿佛他在传播黑死病一样。当人群掀起第一阵骚动的时候,乔治·德·埃斯图维尔看到他心爱的玛丽·德·圣瓦利埃在普瓦蒂埃府的一个窗口旁正在同伯爵说说笑笑,不禁怔住了。她是在嘲笑他这个忠实的可怜的情人为她去赴死吧。也许,她是对那些人的帽子被弓箭手的武装挑走了感到好玩吧。必须是二十三岁的年龄,想象力丰富,敢于相信一个女人的爱情,以自己全部力量去爱,在一吻之下甘愿九死一生,但却看到自己被背弃的人,才能懂得乔治·德·埃斯图维尔看到他的情人谈笑风生,对他报以冷漠无情的一瞥时心里所生的狂怒、怨恨和绝望。她一定待在那里好久了,因为她的双肘支在靠垫上,悠然自得,她那个老头看来挺高兴。他也在笑着,这个该死的驼背!年轻人眼泪夺眶而出;可是,玛丽·德·圣瓦利埃一看到他在哭泣,马上向后退去。然而乔治的眼泪突然止住了,他瞥见忠于他的侍从红黑两色的羽翎。这个谨慎小心的仆人踮起脚尖走路,伯爵没有发觉他来了。那侍从在他的女主人耳边说了几句,玛丽又在窗口出现了。她避开她的暴君的监视,向乔治投去一瞥,目光里闪耀着一个女子能骗过百眼巨人的精细、爱情的烈火和希望的欢乐。或许她叫一声“我在关照着你”也没有这一瞥能表达那么多的意思,这一瞥包含着千百种思想,恐惧、欢乐、他们俩处境的危险都表现出来了。犹如从天堂去地狱,再从地狱到天堂一样。于是年轻贵族轻松、愉快、欢乐地前去受刑,心里感到,拷问的痛苦还是抵不上他爱情的欢愉。特里斯唐正要离开桑树路时,他的随从看到一个苏格兰卫队的军官骑马飞奔而至,便都站住了。

“什么事?”大法官问。

“不关您的事,”那军官轻蔑地回答,“国王派我来找圣瓦利埃伯爵和伯爵夫人,陛下请他们赴宴。”

大法官刚走到普莱西堤岸,伯爵同他的妻子就跨上了坐骑。她骑一头白骡子,他骑在自己的马上,后面跟着两个侍从,一行人赶上了那队弓箭手,以便一块儿进入图尔近郊的普莱西。人人都走得很慢,乔治步行,走在两个卫兵之间,其中一个用皮带牵着他。特里斯唐、伯爵和他的妻子理所当然走在前头,犯人跟在他们后面。那个年轻侍从夹在弓箭手中间,问他们几个问题,有时也对犯人说话,他巧妙地抓住机会低声对犯人说:“刚才我越过花园的围墙,跳了出去,跑到普莱西向国王呈递夫人的一封信。夫人得知您被控偷盗,曾经不想活了。您鼓足勇气吧!夫人会为您说情的。”

爱情已经给了伯爵夫人以勇气和计谋。刚才她谈笑自如,她的态度和笑容都出自这种英勇行为,那是女子在生活中的严重危机时刻常常显露的。

虽然《昆丁·杜沃德》的作者①想象奇特,把图尔城近郊的普莱西王宫置于一块高地之上,但最好还是让王宫回到它当时所处的位置,在一片洼地上,两边由谢尔河和卢瓦尔河卫护;还有路易十一为表彰他所宠爱的女儿博热夫人而命名的圣安娜运河,将图尔城和普莱西斯之间的两条河流连接起来,既给坚固的王宫筑成一道骇人的天堑,又构成一条宝贵的贸易通衢。在辽阔而肥沃的布雷埃蒙平原那边,有一道堑壕保卫着花园,从堑壕的遗址上,至今还可以看出那惊人的宽度和深度。当时,大炮还处在初级阶段,射程有限,普莱西的位置被认为是不可攻克的,因而早就被路易十一选作他的隐居地。王宫是砖石结构,没有什么出色之处;但是四周绿树成荫;从窗口远眺,通过花园的缺口,可以发现世界上最美的景致。再则,这里没有什么堪与媲美的房子耸立在这孤独的宫堡旁边,王宫恰好位于这个国王独占的小平川的中央,四周有可怕的水堑环绕。传说路易十一住在西侧,从他的房间可以看到卢瓦尔河的水流,在河的那一边,可看到苏瓦齐尔河流经的美丽峡谷和一部分圣西尔的山坡;从面临庭院的窗口望出去,这座堡垒的入口和堤坝可以一览无余;这条堤坝把国王偏爱的住处同图尔城连接起来。这个君王多疑的性格给这些推测以可信之处。不过,路易十一在建造这座城堡时处处展示建筑的华美,后来弗朗索瓦一世②在尚堡又加以发展,此后,法国历代国王的住处便一直采用图尔式了。只要看一看这令人赞叹的位置和迷人的景致,就足以相信它胜过其他王宫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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