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看过普瓦蒂埃府又高又大的烟囱后,他想要回去取匕首;可他瞥见一道亮光把楼梯照得明晃晃的,不禁恐惧得颤抖起来。他看到柯内留斯穿着宽袍子,拿着灯,睁着双眼,站立不动,象幽灵一样出现在走廊口上。

“如果打开窗,跳上屋顶,他会听到我的声响的!”那贵族这样想着。

这可怕的柯内留斯一直往前走着,象罪犯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时刻一样。在这紧急关头,古勒努瓦得到爱情的帮助,完全清醒过来;他向一个门洞扑去,挤在角落里,等待吝啬鬼走过去。高利贷者把灯擎在前面,刚好站在那贵族一口气就能吹到的地方,灯被吹灭了。柯内留斯含含糊糊地嘟囔着,用荷兰话骂了一句;然后按原来的方向回去了。那贵族跑回原来的房间,带上武器,又来到那个幸运的窗口。他轻轻地打开窗,跳上了屋顶。一旦自由自在地待在天幕底下,他感到浑身都瘫软了,他是多么幸福呀;也许正因为危险或此行的大胆,才使他产生极度的激动,因为成功往往如战斗一样,充满了艰难险阻。他靠在承溜上,快乐得颤抖不已,一面思忖着:“从哪根烟囱进去,我才可以下到她房里呢?”每根烟囱他都瞧过了。出于爱情的本能,他用手去摸,看看哪根里面生过火。这个大胆的贵族作出判断之后,便把匕首插入两块石头的接合处,把软梯的一头挂在上面,然后把软梯从烟囱口扔下去,他对刀刃的精良深信不疑,没有丝毫胆怯害怕,一下子便到达情人的房里。他不知道圣瓦利埃是醒着还是睡着,但他决意要把伯爵夫人搂在怀里,哪怕要付出两个人的生命!

他轻轻地把脚踩在热灰上;加倍小心地弯下身来,他看到伯爵夫人坐在一张靠椅上,在灯光下,那胆小的女人因幸福而变得煞白,心房卜卜乱跳,她用手指着圣瓦利埃,他睡在床上,离她只十步远。请相信,他们热烈的、无声无息的接吻,只在他们的心里引起回声!

第二天,早上九点左右,路易十一望过弥撒,正从教堂出来,半道遇上了柯内留斯。

“老伙计,祝你好运。”他举了举帽,没有多说。

“陛下,我愿意付出一千金埃居,好得到您片刻的接见,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偷宝石项链和所有首饰的偷儿……”

“那咱们就来看看吧。”路易十一说着,走进了普莱西的庭院,后面跟着他的银器商,御医库瓦蒂埃、奥利维埃·勒丹和他的苏格兰卫队长。“把你的案子说给我听吧。按你的办法,我们又得判一个上绞架的人了。不是吗,特里斯唐?”

那位大法官正在庭院里来回踱步,他慢慢走过来,就象一条洋洋自得、忠实听命的狗。这群人在树下停住了脚步。国王坐在一条长凳上,廷臣在他面前围成半圆形。

“陛下,一个假冒的弗朗德勒人把我耍得够呛。”柯内留斯说。

“那这个人一定很狡猾啰。”路易十一摇晃着脑袋说。

“噢!是的,”银器商回答,“不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能引你上钩。奥斯特兰克在我这儿存了十万利勿尔,他推荐给我这个穷小子,我怎能不相信呢!我敢打赌,犹太人的签名是伪造的。陛下,总之一句话,今天早晨,我发现您那么欣赏的那些首饰都没了,真是漂亮好看的首饰啊。陛下,现在却被人偷走了!偷走了巴维耶尔选侯的首饰!这些叫化子什么也不放在眼里,您要不注意,他们会把您的王国都偷走的。我一上楼到这个学徒的屋里,就知道他在偷窃方面是个老手。这回,我们可不缺少证据。他把锁上的螺丝都卸了下来;但他回到房里,已经没有月光了,他找不全螺丝!凑巧我进门时,感到脚底下有一颗螺丝。他睡着了,这个臭要饭的,他太疲倦了。各位先生,你们想想看,他是从烟囱下到我的房间里的。明天,不,就在今天晚上,我要在烟囱口装上铁条。同窃贼打交道,总能学到一点东西。他身上带着丝绸做的软梯,他的衣服带着沿路经过屋顶和烟囱的痕迹。他打算留在我家,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他想毁了我!他把首饰埋在哪儿呢?附近村里的人大清早看到他从屋顶回到我家里。他有同伙,他们在您修筑的堤岸上等待着他。啊!陛下,您实际上也成了他们的同伙了;这些贼是坐船来的,嘿,他们把一切都席卷而去,而且不留痕迹;只剩下钥匙还在我手里。这个坏蛋狗胆包天,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啊!这是一块上绞刑架的料,拷问他一下,就什么都知道了!这难道不关系到您治国的声誉吗?在这样伟大的国王统治下,是绝对不该有盗贼的。”

国王早就不听他说话了。他陷入沉思冥想之中,在他晚年,这是常有的事。周围一片寂静。

“我的老伙计,这就看你的了。”他终于对特里斯唐说,“你去好好审理一下这个案子吧。”

国王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他的臣属都留在后头。他看到柯内留斯登上了骡子,就要同大法官一起离开了,便对他说:“那一千埃居呢?”

“啊!陛下,您是一个功德无量的国王!您执法公正,多少钱也不能付得清……”

路易十一微笑了。廷臣们都羡慕老银器商能随便说话,能享受别人得不到的权利,而他转眼已消失在图尔城和普莱西之间的桑树林荫道上。这时那贵族精疲力竭,酣睡不醒。从这风流远征归来之后,他不去防备或设想一下今后的危险,也许他以为不再有危险,他先前投身于冒险的欢愉时的勇气和热情也不复存在了。因而他把刷净脏衣服之类事放到第二天去做。这就铸成了大错,后来的一切灾祸便都由此酿成。他在爱情中销魂的时候,月沉大地,因为没有月光,他对找全这把该死的锁的所有螺丝失去了耐心。他带着欢尽思歇的人的马虎随便,相信命运会给他好机会,因为直到如今,命运都没有亏待过他。

他给自己规定好,天蒙蒙亮就要醒过来;可是白天经过的事和晚上经历的激动,不容他对自己守约。幸福是健忘的。这张硬邦邦的破床上,多少个不幸的人醒来就上了绞刑架;这个年轻贵族在上面熟睡的时候,也感觉不到柯内留斯如何可怕,是无忧无虑将他毁了。等到国王的银器商由大法官和凶神恶煞般的弓箭手陪同,从图尔城近郊的普莱西返回时,这个假冒的古勒努瓦正由老妇人看守着。她坐在螺旋形楼梯的阶梯上,也不在意寒冷,替柯内留斯织着毛袜。

年轻贵族还在梦里回味这甜蜜的一夜神不知鬼不觉的欢乐,殊不知不幸正从天而降。他做着好梦。青春时期的梦总是染上鲜明的色彩,他在梦里也弄不清幻想从哪儿开始,现实在哪儿结束。他觉得自己倚在靠垫上,就在伯爵夫人脚边;他的头枕在她情意绵绵的膝盖上,一面听她叙述伯爵是怎样一直折磨、虐待妻子的;他同伯爵夫人一起心酸难过,而她本是路易十一最疼爱的一个私生女。他答应第二天把这一切都去告诉她脾气暴烈的父亲,他俩一厢情愿地把怎么做都想好了,比如废除婚约呀,毒死丈夫呀,而此时如果稍有响动,把伯爵惊醒,他俩就可能挨上他一剑。在梦里,灯光、他俩火辣辣的目光、布帛和壁毯的色彩,都变得更加强烈;从睡衣中散发出来的香气变得更加沁人心脾,比起原来的场景,空气中更加充满爱情的气息,氛围也更加热烈。因而梦中的玛丽远不象真玛丽那样,抵挡着那软绵绵的目光,温柔的哀求,有迷惑力的询问,巧妙的沉默,动情的撩拨,假装的大度,这些手段会使情欲一开始就变得炽热,爱情每进一步,就使心灵充满新的醉意。从当时爱情学的角度看,玛丽·德·圣瓦利埃只让她的情人享有表面的权利。她任他吻脚、吻袍子、吻手、吻脖颈;她承认爱他,她接受情人的关切和他的生命,她允许他为她赴汤蹈火,她陷入一种热狂之中,她的半真半假的贞洁,那样严肃,那样狠心,使这种热狂一直处于炽烈状态;但她一直不肯让步,她要以爱情的最高奖赏,作为获得自身解放的代价。

那时,解除婚约得到罗马去;要有几个红衣主教鼎力协助,并需带着国王的恩准去觐见教皇。玛丽想得到爱情的自由,献给那贵族。当时,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有办法使这种爱情充满波折以便在某个男子的心里建立她们的权威,这是她们最高意志的准则!在法国,贵妇互比尊严,她们个个都等于女王,带着令人赞赏的高傲。她们虽委身于情人,但情人却在更大的程度上隶属于她们。要得到她们的爱情,往往要付出鲜血四溅的代价;要属于她们,必须历尽艰险。可是,梦中的玛丽要仁慈得多,她被心上人的忠诚感动了,对俊美的贵族强烈的爱情半推半就。哪一个玛丽是真正的玛丽呢?这个假冒的学徒在梦里看到了真玛丽吗?他在普瓦蒂埃府看到的贵妇难道是假装贞洁吗?这个问题真不好判断,贵妇的名节就是让人难以裁决。也许梦中的玛丽马上就要忘记做情人的高度尊严了。这时,他突然感到被一只铁臂抓住,大法官酸溜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喂,半夜里摸黑寻找上帝的好基督徒,醒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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