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将瓶子掷到地上,瓶子碎了。
“您不要来,”她嚷着说,“伯爵很警觉。我的职责就是等待上天的救助。我以后只能这样!”
她想走了。
“啊!”那贵族叫起来,“夫人,您下命令吧,我会去把他杀死。今天晚上您一定会见到我。”
“我把这药水全都洒掉,做得很明智,”她看到他这样热烈地爱她,快乐得连声音都窒息了。“害怕惊醒我的丈夫,这种心情倒可以使我们不出事。”
“我的生命已同您结成一体。”年轻人握紧她的手说。
“如果国王同意,教皇可以解除我的婚约。那时我们才可以结合。”她说话时向他投去一瞥,充满了美好的希望。
“爵爷来了!”侍从一面跑过来一面叫道。
那贵族没料到待在情人身边的时间会这样短促,对伯爵如此神速感到吃惊,他匆匆吻了吻他的情人,她也不予拒绝。
“晚上见!”他边说边溜出经堂。
借着黑暗,这情人绕过一个又一个柱子,穿过教堂里一个个大圆柱投下的长长的阴影,到达正门。一个年老的司教会教士马上从忏悔室走出来,来到伯爵夫人身旁,轻轻把栅栏门关好,那侍从庄重地、带着杀人不眨眼的人才有的那种镇定在栅栏门前踱来踱去。强烈的光亮预示伯爵来了。几个朋友和擎着火把的随从陪伴着他,他手里拿着一把出鞘的长剑,阴沉的双眼仿佛要穿透浓重的黑暗,搜遍大教堂最幽暗的角落。
“爵爷,夫人在这儿。”侍从迎上前去对他说。
圣瓦利埃爵爷看到他的妻子跪在祭坛脚下,司教会教士站着,念着祈祷。看到这幅景象,他猛烈地摇晃着栅栏,好象要给自己的狂怒火上添油。
“您在教堂里,手中却拿着一把出鞘的长剑,要干什么?”司教会教士问。
“神甫,这位先生是我的丈夫。”伯爵夫人回答。
教士从袖管里掏出钥匙,打开了经堂的门。伯爵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扫视着忏悔室,然后走了进去;他开始倾听大教堂里的一片寂静。
“先生,”他妻子对他说,“您应该感谢这位可敬的司教会教士,是他让我暂避到这儿的。”
圣瓦利埃爵爷气得脸色苍白,不敢正视他的朋友们,他们跟到这儿来,与其说是帮助他,还不如说是要耻笑他;临走的时候,他简短地迸出这句话:“感谢上帝,我的神甫,我有法子报答您的!”
他挽起妻子的臂膀,也不让她向司教会教士行完礼;他对随从打了个手势,对陪伴他来的朋友一句话也不说便走出了教堂。他的一言不发包含着凶狠的意味。他急于回家,一心琢磨发现真相的方法,他穿过曲曲弯弯的街道,这是把大教堂同掌玺大臣府正门分隔开来的那几条街;漂亮的掌玺大臣府,是掌玺大臣儒维纳尔·德·于尔森新近修建的,坐落在一个古代堡垒的旧址上,这堡垒由查理七世赐给这个忠心的臣仆,以褒奖他的光荣业绩。从那时起,这里就开辟了一条街,名叫掌玺府路,以纪念在此居住多年的掌玺大臣。这条路把老图尔城同新堡村连接起来,新堡村有座著名的圣马丁修道院,为数不少的国王都是这修道院的普通教士。近百年来,经过长期的讨论,这座村落终于归并到城里。毗邻掌玺府路的、如今构成现代图尔城中心的许多街道,那时都已经建成;但最漂亮的府第,特别是财政总监克桑库安的府邸,就坐落在新堡镇上;这房子如今还在商业街。圣瓦利埃老爷的持火炬的随从,正是通过这新堡镇,把伯爵带往紧傍着卢瓦尔河的镇子;伯爵机械地跟随着家人,不时阴沉地瞥一眼他的妻子和那个侍从,想抓住他们之间互相串通的一个眼色,那就会多少明白一点这次倒霉的遭遇了。伯爵终于到达桑树路,他的住宅就在那儿。一行人进了屋,沉重的大门关上以后,这条当时住着几个领主的狭窄街道上便笼罩着一片死寂,因为这个城市新区紧靠着普莱西——国王的行宫,廷臣们只需一会儿就可以走到国王那里。
这条路的最后一幢房子,也是城里最靠边的一幢,是属于柯内留斯·霍格沃斯特老板的,他是布拉班特①的老商人,国王路易十一在金融交易上很信任他;路易十一的狡滑政策,需要在国外从事金融交易。
①布拉班特,比利时城市名。
圣瓦利埃伯爵为了对妻子实行专制,把家安置在与柯内留斯老板的住宅相连的一幢府第中。这一带地形可以解释清楚这种局面能给一个嫉妒鬼带来多少好处。伯爵的房子叫普瓦蒂埃府,北面有座花园,边上是围墙和堑壕,那是以前的新堡村用作城垛的,沿着墙和堑壕,横亘着一道堤岸,是路易十一新近在图尔城和普莱西之间修筑的。这一面有狗守卫着住宅的进口;在东面,一个大院子将住宅同邻屋隔开;西面就靠在柯内留斯老板的房屋上。正面朝南临街。这个多疑和狡黠的爵爷,他的府第有三面突出在外,只有布拉班特人那幢房子里的人才能偷袭进去;那幢房子的顶楼和石砌承溜同普瓦蒂埃府的互相衔接。临街的窗户是在石头中凿开的,非常狭小,安装着铁条;门是拱形的,十分低矮,如同最古老的监狱里的小窗洞,结实到万无一失。一只作上马石用的石凳,安放在门楼旁边。看到柯内留斯老板和普瓦蒂埃伯爵住房的侧面,真会以为这两幢房子是同一个建筑师修造的,而且是专门为专制暴虐的人而建造的。这两幢房子外表都阴惨惨的,活象小碉堡,满可以长期守卫,成功地抵御愤怒的民众的进攻。房子的四角有小塔楼卫护,正象古物爱好者今日在拆房人的锤子还没有触及的某些城市里所注意到的那样。门窗上的猫眼洞都很窄小,能给予包铁皮的护窗板和房门以惊人的抵御力。在这混乱的年代,暴动和内战频繁,所有这些小心设防就都可以得到充分解释。
圣马丁修道院的钟楼一敲过六点,伯爵夫人的情人已走过普瓦蒂埃府前,他稍停片刻,倾听低矮的大厅里伯爵一家人吃晚饭发出的声音。他根据自己的推断,朝心上人所在的房间瞥了一眼,然后走向邻屋的门口。一路上,年轻贵族听见家家户户都传出节日晚餐的欢笑声,凡是没有关严的窗户都漏出亮光,壁炉烟囱冒着烟,香喷喷的烤肉味使街道也充满欢乐。祈祷一过,全城便活跃起来,到处发出言语难以描绘的窃窃私语声,只能凭想象才能更好地领会。可是在这一隅,却笼罩着一片死寂,因为在这两幢住宅里,住着两个有偏执狂的人,他们从来也不享乐欢宴。再过去,田野里万籁俱寂;在圣马丁修道院钟楼的阴影下,这两幢房子也悄然无声,同别的房屋隔开,坐落在街道最曲折的尽头,活象一所麻疯病院。对面那所房子是关押犯人的,关得严严实实。一个年轻人,面对这突兀的对比,很容易感受到强烈印象。因此,在投身于这困难重重的冒险之前,年轻贵族站在伦巴第人的屋前沉思起来,回想起关于柯内留斯老板生活中的一个个故事;这些故事曾引起伯爵夫人异乎寻常的恐惧。那时,一个军人,甚至一个情人,大家听到闹鬼这个词都会浑身发抖。对怪异的事情不予置信,或者对奇妙的故事无动于衷的人,在当时是不多见的。圣瓦利埃伯爵夫人是路易十一当王太子时,和萨斯纳热夫人的私生女;她的情人,不管多么大胆,在走进一所闹鬼的房子之前,也得瞧它两眼。
柯内留斯·霍格沃斯特老板的故事,可以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个伦巴第人会让圣瓦利埃爵爷产生安全感,为什么伯爵夫人会表现出恐惧,为什么这个情人会止步犹豫。为了使十九世纪的读者充分了解,有些表面上平淡无奇的事件怎样会变得异乎寻常,同时让他们体会到旧时代的可怖,我们有必要暂时中断这篇故事,迅速回顾一下柯内留斯老板的奇异经历。
柯内留斯·霍格沃斯特原是根特最富有的商人之一,因与勃艮第公爵查理交恶,才到路易十一的宫廷来寻求保护和栖身之所。国王感到他能够从一个与弗朗德勒、威尼斯和东方的主要商号有联系的商人身上得到好处,便封柯内留斯老板为贵族,让他加入法国籍,给他以宠幸,这在路易十一来说,是很罕见的。而且这个弗朗德勒商人喜欢国王的程度,和国王喜欢他的程度不相上下。这两个人都狡猾、多疑、悭吝,一样有心计,一样有学问,在当时显然都高人一筹。他们彼此极其了解;这一个既可以丢掉又可以马上捡起他的良心,那一个既可以抛开又可以马上恢复自己的虔敬,都同样的易如反掌;他们爱着同一个圣母,一个是出于信念,另一个是出于逢迎;末了,如果相信奥利维埃·勒丹和特里斯唐嫉妒的说法,国王还到伦巴第人家里去消遣取乐,就象路易十一平时那样玩乐。传闻中特意说到,这个生性淫邪的国王并不满足于挥霍。尽管国王这个主顾趣味多变,老布拉班特商人总能让他得到满足,不用说,内中既有乐趣,又有利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