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似乎在回答她:“我们会相爱的,但不会毁灭。”这时,她充满悒郁地将头一摆,示意旁边有一个老伴娘和两个侍从。伴娘睡着了。两个侍从很年轻,对于主人会遇到什么好歹,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出去的时候你不要害怕,跟着我就行了。”

那贵族刚刚低声说了这句话,老爵爷的手便滑落在剑柄上。老人触到冰凉的铁器,陡然醒了过来;他那双黄眼睛马上盯着他的妻子。连天才人物都很少有这种特殊的禀赋,他的理智立刻恢复清醒,思路也立刻明晰了,仿佛根本没有睡着过。这是一个嫉妒鬼。年轻骑士给他的情人递了个眼色,又窥伺了一下她的丈夫;他敏捷地站了起来,正当老头儿的手就要动作时,他已消失在柱子背后;然后他象鸟儿一样轻灵地消遁了。贵妇人迅速垂下眼睛,假装在念祈祷文,竭力显得心境平静;可是她无法阻止自己脸色发红,心儿狂跳。她心跳的声音似乎在经堂里引起了回响,让老爵爷听到了,他注意到自己妻子的脸颊上、额头上、眼皮上泛起不同寻常的红晕;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但看不到任何值得怀疑的人,他对她说:“我的心肝儿,你在想什么?”

“烟味使我难受。”她回答。

“今天烟味确实难闻。”爵爷接口说。

狡黠的老头尽管观察到有点异样,却显出相信她是身体不适;可是他怀疑她暗地里对他不忠,决意要更加仔细看管住他的宝贝。祝福仪式做完了。不等Seculaseculorum①的祈祷结束,人群就象洪流一般涌向教堂的几扇大门。爵爷按他的习惯谨慎地等待着,让人群挤出去以后,自己再往外走,他把手臂伸给妻子,让老伴娘和提灯笼的那个较年轻的侍从在前,让另一个侍从殿后。当老爵爷走到平时走惯的教堂东侧的时候,一股人流从堵塞在正门的人群中分出来,涌向他同他的家眷所在的小殿。这股密集的人流使他后退不得。爵爷和他的妻子受到这股人流强有力的冲击,一直被挤到外边。

①拉丁文:永世长存。

丈夫先挤出门,他拉住贵妇的手臂,使劲拖她出来;但这时他却被强大的力量推到街上,他的妻子被一个陌生人拉开。凶恶的驼背立刻明白过来,他中了别人周密策划的圈套了。他后悔睡着这么久,于是集中全身力气,一只手又重新抓住他妻子的袖管,另一只手竭力攀住门框。但爱情的冲动终于战胜了嫉妒的颠狂。年轻贵族搂住他情人的腰肢,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将她夺走了,用的力气那么大,丝线和金线织成的布、锦缎和鲸骨裙撑都撕得嚓嚓作响。最后只有袖管还留在那丈夫手里。一声狮子般的怒吼霎时间盖住了人流发出的喧嚣声,人们可以听到一声可怕的嗥叫:“来人哪!普瓦蒂埃!圣瓦利埃伯爵的人,都到正门这儿来!救人哪!在这儿!”

阿伊玛·德·普瓦蒂埃伯爵,即圣瓦利埃老爷,他想挪动位置,抽出长剑;可他周围都是人,三四十个贵族推推搡搡,他一不小心就会伤着他们。其中好几个地位比他还要高,对他说着俏皮话,把他拥到通往修道院的过道里。那个劫人者闪电般迅速,把伯爵夫人带到一个开着门的经堂,让她坐在忏悔室背后的一条长凳上。在这个经堂所供奉的圣徒像前,点燃着许多蜡烛,借着烛光,他俩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手握着手,彼此都很惊异自己的大胆。伯爵夫人不忍责备年轻人的大胆行为,他敢这样做,他们才能越过重重障碍,第一次享受到这幸福的时刻。

“您愿意同我一起逃到邻国去吗?”那贵族急促地对她说,“附近我有两匹英国纯种马,一口气能跑三十法里。”

“唉!”她柔声叫道,“在这世界上,您能找到什么地方可以给国王路易十一的女儿安身吗?”

“这倒是真的。”年轻人回答,他事先没有想到这个困难,一下怔住了。

“那您为什么把我从我丈夫身边拉走呢?”她怀着恐惧问道。

“嗨!”骑士接着说,“我没有想到在您身旁听着您说话,心里会这样慌乱。我想过两三个计划,现在好象一切都实现了,因为我能看着您。”

“可我却毁了。”伯爵夫人说。

“我们得救了,”那贵族带着爱情的盲目冲动反驳说,“您听我说。”

“可这会要我的命,”她接着说,眼里滚动着的泪水流淌下来,“也许伯爵今晚就会杀死我!但是,你可以去谒见国王,把他女儿五年来所受的折磨告诉他。我小时候他很爱我,总是笑着这样叫我:‘可爱的玛丽’,因为我那时很丑。啊!要是他知道他把我嫁给什么样的男人,他会气疯的。我一直怜悯伯爵,不敢去诉苦。不过,我的声音又怎能传到国王那里去呢?我的忏悔师就是圣瓦利埃的一个密探。因此我顺从了这有罪的劫持,希望得到一个能保护我的人。但我能信任……噢!”她打住了,脸色苍白地说,“侍从来了。”

可怜的伯爵夫人用手拼成一道面幕,捂住了脸。

“您丝毫不要害怕,”年轻贵族说,“他被我拉过来了!您可以放心使唤他,他是我的人。伯爵来找您时,他会事先通告伯爵的到来。”他低声添上一句:“这个忏悔室的司教会教士,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会说别人把您从乱挤的人群中拉出来,让您在这个经堂中得到他的保护。这样,一切都安排好了,完全可以骗过圣瓦利埃。”

听到这番话,伯爵夫人的眼泪止住了,可是忧愁的表情又使她的额头布满阴云。

“骗是骗不过他的!”她说,“今天晚上他就会知道一切,您要预防他先下手!您到普莱西去谒见国王吧,告诉国王……”她犹豫了。但种种回忆又给了她勇气,使她说出婚姻生活中的隐秘。“好吧,”她接着说,“您告诉国王,伯爵为了主宰我,在我的两臂上放血,使我精疲力竭。告诉国王,他拽住我的头发拖我,告诉他我等于是个女囚犯,告诉……”

她心潮澎湃,泣不成声,眼泪夺眶而出;激动中她让年轻人吻着自己的手,他断断续续地说:

“可怜的小心肝,眼下没有人能同国王谈话!我这个弓箭手大统领的侄子也没有用,今天晚上我进不了普莱西。我亲爱的夫人,我美丽的主宰!我的上帝,她受了多少苦!玛丽,让我对您再说几句,否则我们就要完了。”

“那怎么办呢?”她问。

伯爵夫人在黑魆魆的墙上瞥见一幅圣母像,灯光落在画像上面,她叫道:“圣母啊!给我们出点主意吧!”

“今天晚上,”年轻贵族接着说,“我到您那里去。”

“那又怎样呢?”她天真地问。

你们处在极度危险之中,最温馨的话语仿佛都缺乏情意似的。

“今天晚上,”那贵族说,“我以学徒身分登门拜访国王的银器商柯内留斯老板。我会弄到一封引荐信,受到接待。那老板的住宅紧挨着您的家。在那老吝啬鬼的家里,我可以用一条丝绸软梯,翻到通往您卧室的地方。”

“啊!”她吓得呆住了,“要是您爱我,就别去柯内留斯老板家!”

“啊!”他嚷了起来,用年轻人的全部力量把她搂在胸前,“您真爱我呀!”

“是的,”她说,“您不就是我的希望吗?您是贵族,我把名节都交给您了!”她看着他时充满了尊严:“我太不幸了,您不会忍心辜负我的信任的。不过,何必这样做呢?噢,我宁愿死,也不要您进柯内留斯老板的家!难道您不知道,他所有的学徒……”

“都上了绞刑架,”那贵族笑着接口说,“您以为他的财宝会引诱我吗?”

“噢!别到他家去,您会中他的巫术的。”

“为了得到为您效劳的幸福,再大的代价我也甘心。”他对她投射出火一般的目光,使她垂下了眼睛。

“那我的丈夫呢?”她问。

“用这个东西使他沉睡不醒。”年轻人从腰带上掏出一个小瓶。

“不会永远不醒吧?”伯爵夫人哆哆嗦嗦地问。

作为回答,贵族做了一个吓人的手势。他又补上一句:

“如果他不是这样老,我早就向他挑战,单独较量了。上帝不允许我用下毒药的手段使您摆脱他!”

“请原谅我,”伯爵夫人红着脸说,“我要是犯罪,会受到残酷惩罚的。我在绝望的时候,也曾想杀死伯爵,您有过同样的愿望真叫我害怕。我不能忏悔这个恶毒的想法,心里感到十分痛苦;我一直害怕我的想法会让他发现,那时他就会报复了。”年轻人的沉默叫她很不自在,她又说:“我让您受委屈了。我该受到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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