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娜首先隐约看到的,是仿佛在遥远的曙光中有一座简朴的古堡,自己曾在那里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碧绿的草地,清凉的溪流,小小的卧室,这些她最初游戏的舞台,都真真切切显现出来。她看见自己采撷下鲜花,把它们栽下,却猜不透为什么尽管她坚持不懈地浇水,这些花朵非但没有长大,反而全都枯萎了。一会儿,又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七岁那年母亲带她去的那座偌大的城市和年深日久已经黑魆魆的大公馆。她那爱开玩笑的记忆显示出折磨过她的那些教师的苍老的脸。透过一连串的西班牙文或意大利文词汇,心里重复着曾伴随列贝克琴的琴声唱过的抒情小曲,她忆起父亲的形象。

每当他从法院回来时,她便上前迎接这位院长,看他从骡背上下来踏在下马凳上,拉着他的手一同登上楼梯,用自己天真幼稚的絮语来驱散他那穿着黑袍或红袍并不总能摆脱掉的司法上的操心事;她恶作剧时,这些袍子的杂有黑色的白色毛皮一剪就掉下来了。她的姑母是克拉丽莎教派的修道院院长。她只对姑母的忏悔师看了一眼。这位忏悔师是个严厉的人,又是个宗教狂,负责向她传授宗教的奥义。由于对付异端必须采取种种严酷的措施,这老教士变得冷酷无情,他动辄摇晃地狱的锁链,开口必谈上天的报应,让她相信她时时都面对着上帝,使她变得总是惶恐不安。她变得怯懦了,不敢抬起眼睛。她只尊敬她的母亲,因为她在此前一向只让母亲同她一起嬉戏。从这时起,每当她看见亲爱的母亲用含怒的蓝眼睛盯着她时,一种宗教的恐怖便占据了她那年轻的心。

冉娜一下子又进入了自己童年的第二个阶段,那是她对人世间的事情还一无所知的时代。她怀着几乎带有嘲讽意味的惋惜之情向那些岁月致意。当时,她的全部幸福就是同母亲一起在小小的绣房里干活,在一座大教堂里祈祷,伴着列贝克琴的琴声唱抒情小曲,偷偷地阅读一本骑士小说,好奇地撕碎一朵花,发现父亲在圣约翰节送给她什么礼物,寻求人们在她面前只说半截的话有什么含义。象人们擦掉纪念册上的一个铅笔字一样,她立刻用一个念头拭去了她童贞的欢乐。趁她刚才不觉痛苦的当儿,从她头十六年的生活画面中选择出这些快乐。这澄澈的海洋,其优美很快就被另一回忆的光芒遮住了。这回忆虽然充满狂风暴雨,可是可为新鲜。童年时欢乐的平静固然美好,然而她生活中最后两年的任何一种动荡都比它可甜蜜。那两年里有多么丰富的珍宝永远埋藏在她的心底啊!伯爵夫人突然回到了那迷人的早晨,正是在那兼作餐厅用的雕花橡木大会客室尽兴,她第一次见到了英俊的表兄。母亲的娘家被巴黎的骚动吓坏了,便把这年轻的朝臣送到鲁昂,希望他能在这里跟姑父学会法官的业务,姑父总有一天要把这职位传给他的。伯爵夫人想起自己认出这位家中等待而自己未曾相识的亲戚时连忙抽身退出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尽管她开门关门的动作很迅速;这一瞥却把这幕景象深深地印在脑海,此刻她仿佛还看到当时他转过身来的情形。那时候她只偷偷地赞叹巴黎制作的服装散发出来的优雅和豪华之气;但是今天回首往事,她胆子大些了,她的眼睛自由地从缎子衬里的绣金紫色丝绒外套看到高帮皮鞋上的铁饰,从紧身短上衣和短套裤上布满的菱形图案看到露出花边一样白嫩的颈项的翻领。她用手轻抚着他的面庞,这面庞的特征是留有两撇尖端翘起的上唇髭和一撮象父亲披肩上的白鼬皮尾巴似的下唇须。在寂静和黑暗之中,伯爵夫人两眼盯着她已经看不见的云纹床幔,居然忘记了狂风暴雨和自己的丈夫,敢于回忆起在过了好多天——那些日子虽然也很忙碌,却漫长得度日如年——以后,父亲那围着一道古旧的黑墙的花园和幽暗的公馆怎样在她的心目中突然显得光辉灿烂。她在爱着一个人,那个人也在爱着她!她回忆起一天早晨,她因为害怕母亲严厉的目光,怎样溜进父亲的书房,向他吐露自己的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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