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啦,这会儿你又听到什么音乐?”

“是仙乐,”他接着说,“好象乐声来自天上。”

“怎么,你一向借口受不了音乐,拒绝在意大利剧院订一个包厢,现在却成为音乐狂。哼,你疯了!你的音乐只存在你的大脑袋里,老糊涂虫!”她说着抓住他的头在肩膀上摇晃,“你说啊,爸爸,是不是马车的轮子在歌唱?”

“娜吉,听仔细了吗?天使在为慈悲的上帝奏乐,只有这种音乐的和声不仅被我的耳朵听到,同时还会由我全身的毛孔吸收。我无法向你形容,正象喝了甘露那样舒畅。”

“噢,对慈悲的上帝当然是奏乐的,因为人们一向把天使跟竖琴画在一起。”她眼见卡斯塔涅象鸦片鬼那样神志恍惚,心里想:“的确,他疯了。”

他们到了家。卡斯塔涅沉浸在刚才的所见所闻之中,不知该相信还是该怀疑,象喝得烂醉似的失去了理性。他从车里跨出来的时候晕倒了,由他的情妇、看门人、珍妮扶起,抬进阿姬莉娜的房间。他在那儿苏醒过来,一边做了个绝望的姿势,把身子埋进炉边的沙发椅里,一边说道:

“朋友们,朋友们,他快来了。”

这当儿珍妮听见铃响,走去开门。她通报英国人光临,并说这位先生跟卡斯塔涅订有约会。梅莫特突然出现,屋子里寂静无声。他瞧一眼看门人,看门人退出。他瞧一眼珍妮,珍妮退出。梅莫特对交际花说:

“夫人,我们有一件刻不容缓的事要办。”

他抓住卡斯塔涅的手,卡斯塔涅站起来。两个人走进没有灯火的客厅中去,因为梅莫特的眼睛连最浓的黑暗都能照亮。阿姬莉娜被外国佬奇异的目光所震慑,浑身无力,未能想到她的情人。她以为他躲在女仆的房间内,实际上由于卡斯塔涅回家过急,珍妮把他藏在盥洗室里,就象上述演出的戏中表现的那样。屋子的门被猛力关上了,卡斯塔涅很快就回来。

“你怎么啦?”他的情妇吓了一跳,叫了出来。

出纳员已面目全非。肤色由红润变成铁青,象英国佬那样显得又凶狠又冷酷。眼中射出一股阴森森的目光,叫人受不了。憨厚的姿态变得专横而高傲。交际花发现卡斯塔涅瘦了,前额丑恶异常。总之,龙骑兵发挥出一种可怕的影响,犹如沉重的气氛压得别人喘不过气来。阿姬莉娜一时不知所措。

“这么短时间内,你和这恶魔般的人之间发生什么事啦?”她问。

“我把灵魂卖给他了。我感到我已不是原来的自己。他要走了我的本质,把他的给了我。”

“怎么?”

“你不会明白的。”卡斯塔涅冷冷地说,“啊!他说得不错,这魔鬼!我现在已看清一切,了解一切。你一直在欺骗我。”

阿姬莉娜听了这话不寒而栗。卡斯塔涅点亮烛台,走进盥洗室。可怜的姑娘目瞪口呆地跟随着他,当卡斯塔涅分开衣架上挂着的衣衫,发现那个下级军官的时候,她不由得大吃一惊。

“亲爱的,来吧。”卡斯塔涅说着抓住莱翁的外套纽扣把他拉进了室内。

阿姬莉娜脸色发白,神志狂乱,瘫倒在椅子里。卡斯塔涅坐在炉边的沙发上,让阿姬莉娜的情人站着。

莱翁对他说:“你当过军人,我已准备好使你恢复理性。”

“你是个混蛋。”卡斯塔涅冷漠无情地回答,“我根本不需要决斗。我想杀死谁,瞟一眼就成。小子,跟你直说吧,干吗我要杀你呢?你脖子上分明有条红线。断头台等着你。对啦,你将死于沙滩广场,没法挽救的。你参加了烧炭党的一次秘密集会,密谋反对政府。”

“啊,你没跟我讲过这事!”阿姬莉娜冲莱翁嚷。

“你还不知道吗?”出纳员继续往下说,“内阁今晨决定追缉你们的团体。检察长截获了你们的名单。你被叛徒告发了。这会儿正在起草对你的起诉书。”

“这么说是你出卖了他?……”阿姬莉娜象母狮大吼一声,起身要来撕卡斯塔涅。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这样干的。”卡斯塔涅回答说,冷静的态度使他的情妇不知所措。

“那么你怎么知道的?”

“进大厅之前我还不清楚呢。可现在,我无所不见,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下级军官惊呆了。

“那么,朋友,救救他吧!”阿姬莉娜嚷着扑倒在卡斯塔涅脚下,“救他一命,既然你无所不能!我将爱你,崇拜你。我可以不做你的情妇而当你的奴隶。不管你怎么异想天开,你要我做什么都成。是的,我对你已不仅仅是爱,我将象女儿对待父亲那样孝顺,加上作为一个……你怎么还不理解!总之,无论我的热情如何强烈,我永远是属于你的!我还要怎样说才能打动你?我会想方设法讨你欢心……我……天哪!好,不管你要我干什么,比如要把我投到窗外,你只消提醒我一句‘莱翁’,我就自动跳进地狱。一切折磨,病痛,悲伤,凡是你想施加于我的,我都接受!”

卡斯塔涅无动于衷地听着。作为全部答复,他发出魔鬼般的笑声,指着莱翁说:“断头台在等着他。”

“不!他不再离开这个屋子。我要救他!”她嚷道,“对,谁敢碰一碰他,我就杀死谁!你干吗不愿救他?”她尖声叫喊,眼睛通红,头发散乱,“你救得了吗?”

“我无所不能。”

“那你干吗不救他?”

“干吗?”卡斯塔涅的声音响得连地板都震动了,“吓!我在复仇!为非作歹是我的本行。”

阿姬莉娜道:“死,我的情人要死,这可能吗?”

她跳起来直奔橱柜,从筐子里抄起一把匕首,向卡斯塔涅冲来;卡斯塔涅却哈哈大笑。

“你明明知道我已刀枪不入。”

阿姬莉娜的胳膊垂了下来,好似突然折断的琴弦。

出纳员转身向着下级军官说:“出去,亲爱的朋友,干你的事去。”

他伸出手,军人感受到卡斯塔涅强大的威力,不得不服从。

“这儿是我的家。我满可以差人去找警官,把擅自潜入住所的人交给他。但我宁愿让你自由。我是魔鬼,却不是密探。”

“我要跟他走。”阿姬莉娜说。

“走吧。”卡斯塔涅回答,“珍妮呢?”

珍妮走了进来。

“你叫看门人去给他们雇一辆马车。”

卡斯塔涅从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说:“好吧,娜吉,你总不能象叫化子似的离开一个还爱着你的男人。”

他递给她三十万法郎。阿姬莉娜接过钞票扔在地下,往上吐唾沫,一边怀着绝望的心情疯狂践踏,一边冲他说道:

“我俩将徒步离开这个屋子,不要你一个子儿。珍妮,你留下吧。”

“晚安!”出纳员说着把钞票捡起来,“我呢,我已经旅行归来。”他瞧着女佣人吃惊的样子,又道:“珍妮,我看你是个好姑娘。如今你没有女主人了,还留在这儿吗?……今晚,你将有个男主人。”

阿姬莉娜什么都不相信,急急忙忙将下级军官带到她的一个女朋友家中。然而莱翁已成为警方的怀疑对象,无论他去哪里,都有人盯梢,因此正象当时的报纸报道的那样,不久之后他就跟三个朋友一起被捕了。

出纳员感到自己已判若两人,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完全变了。那个卡斯塔涅,历经童年、青年、情人、军人、勇士、受骗、结婚、幻灭、做出纳员、热恋、由于爱阿姬莉娜而犯罪,那样的卡斯塔涅已不复存在。他内在的形态爆裂了。刹那间,他的脑子发达了,五官也扩展了。他看尘世的事物,仿佛置身在奇妙的高度,整个世界都被他的思想囊括。在去戏院之前,他没头没脑地爱阿姬莉娜,宁愿对她的不贞闭上眼睛,也不肯将她放弃。现在这种盲目的感情已经泯灭,宛如云雾在阳光下消散。珍妮很高兴接替她的女主人,占有她的财产,对出纳员百依百顺。但卡斯塔涅能看透心思,发现这种忠诚的动机纯粹出于物质上的考虑。因此他玩弄这个姑娘,就象一个顽童贪婪地吮掉樱桃的汁水,然后把核儿扔掉。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正当她自以为成了主妇,卡斯塔涅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把她的内心活动一五一十、逐字逐句地复述出来。

“孩子,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吗?”他笑着说,“喏,你的想法是:‘这些我垂涎已久的美丽的花梨木家具,这些我试穿过的好看的衣衫,如今都归我啦!真不知为什么太太这样蠢,不想跟他,这才成全了我。老实说,只要能乘马车,戴首饰,坐包厢看戏,拿取定息,我可以给他许多欢乐,甚至送他的命,假如他的身体不是非常强壮有力。我还未见过这样的男人呢!’——是不是想的这个?”他的语气使珍妮脸色煞白。“哎,孩子,你坚持不下去的,我要为你好把你辞退,你会累坏的。来,让我们好生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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