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造假票证的人!”英国人嚷道。
卡斯塔涅一听这话,瞧了瞧正在踱步的观众,在他们的脸上看出一种又惊讶又好奇的神情。他恨不得马上摆脱这个英国佬,举起手来打他一个耳光。但他感到胳膊瘫痪了,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使他动弹不得,钉住在原地。他让梅莫特挽住胳膊,两个人象好朋友似的在休息室里一起走着。
英国佬对他说:“谁有本事反抗我?你不知道我是万能的,尘世的一切都得服从我?我看透人们的心思,了解过去,预见未来。我在这儿,又能在别处!我不从属于时间、空间、距离。世界是为我服务的。我有能耐永远享乐并赐给幸福。我的目光能刺过墙壁,发现财宝,大把地捞取。只消我点点头,宫殿就平地盖起,我的建筑师绝不会误事的。我能使所有的土地盛开鲜花,积聚起金银珠宝,不断获得新的女人。总而言之,一切都向我屈服,悭吝人埋的金子,我会找到。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在证券交易所十拿九稳地赌赢。可怜的倒霉鬼,你感觉得到抓住你的力量吗?试试弯一下这条铁臂!感化一下这颗金刚钻般的心!你竟敢逃避我?哪怕你钻进塞纳河下的地窖,也会听见我的声音!哪怕你躲进古墓窟,也会看见我的面影!我的声音压倒霹雳,目光赛过太阳,因为我就是带来光明的人。”卡斯塔涅听着这些可怕的话,一句都反驳不了。他紧挨英国人走着,无法脱身。“你是属于我的,你刚犯下一桩罪行。我一向在寻找伙伴,现在终于找到了。你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吗?哈!哈!你打算看一出戏,不会错过的,你可以见到两出。好,把我作为密友介绍给德·拉迦德夫人吧。我不是你最后的一线希望吗?”
卡斯塔涅走回包厢,遵照方才接到的命令,赶紧向德·拉迦德夫人介绍身后的外国人。阿姬莉娜看见梅莫特,并不显得惊奇。英国人不肯坐在包厢前座,而要卡斯塔涅同他的情妇待在那里。英国佬最普通的念头,就是他必须服从的命令。当时一般小剧院每场只演三出戏,即将演的是最后一出。
竞技剧场拥有一个卖座的演员佩莱,他将演出歌舞剧《埃唐帕的喜剧演员》,一人扮四个不同的角色。幕启时,英国人把手伸向剧场。卡斯塔涅惊呼一声,但他的喉管好象粘住了,声音梗在喉头,因为梅莫特指着舞台,使卡斯塔涅明白他已下令更换了剧目。出纳员瞅见纽沁根的办公室,银行老板和警察总局的一个高级官员正在商谈。警官向纽沁根解释卡斯塔涅的行为,把他的出纳员怎样想盗窃他的金库,怎样伪造他的笔迹,怎样逃亡,一一告诉给他。一张起诉状立刻拟好,签过字,转交给皇家检察官。纽沁根问:“您看还来得及吗?”警官回答:“来得及,他正在竞技剧场看戏,丝毫没想到呢。”
卡斯塔涅在椅子上杌陧不安,想溜走。但是梅莫特的手掌按在他的肩上,迫使他留下来,那种力量的可怖程度,只有我们做恶梦时才能体验得到。这个人就是恶梦本身,象毒雾一般压在卡斯塔涅身上。可怜的出纳员转身向英国佬哀求,只见他火红的眼睛里喷出电流和金星;卡斯塔涅觉得被它们洞穿了,钉住在那里。
“我有什么对不起您?”他象只赶到泉边的鹿那样气喘吁吁,衰颓无力地问,“您要我做什么?”
“你看不看?”梅莫特冲他喊。
卡斯塔涅再瞧舞台,布景换过了,戏已经结束。卡斯塔涅眼见自己在台上同阿姬莉娜一起走下车子。但他刚要迈进里谢街家中的院子,布景又突然变换,显出室内的情景。珍妮正坐在女主人卧室里的火炉边,同驻扎在巴黎的一个散兵团的下级军官谈话。这个看来象富家子弟的军官说:“他一走,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享福啦。我太爱阿姬莉娜,没法忍受她委身于这只老癞蛤蟆!我要娶德·拉迦德夫人!”
“老癞蛤蟆!”卡斯塔涅痛苦地自言自语。
“太太和先生回来了,你快躲起来!喏,藏在这儿,莱翁先生。”珍妮对他说,“先生不会待久的。”
卡斯塔涅眼见下级军官躲在盥洗室内阿姬莉娜的睡衣后边。不久卡斯塔涅本人又登上舞台,向他的情妇告别。他的情妇一边对他说着甜言蜜语,一边在跟珍妮旁白时奚落他。她冲着这面哭,冲着那面笑。观众对这些台词连声叫好。
“可恶的女人!”卡斯塔涅在包厢里骂。
阿姬莉娜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嚷道:“我的天哪!佩莱演英国女人多可笑!怎么!剧场里就你一个人不笑?你笑呀,我的猫咪!”她向出纳员说。
梅莫特笑了,笑得出纳员浑身发抖。他看了英国人的笑容感到五脏俱裂,头痛得要命,仿佛有个外科医生用烧红的铁锥在给他施行穿颅手术。
“他们在笑,他们在笑。”卡斯塔涅痉挛地说。
佩莱把假充正经的女人表演得那么滑稽,法文腔的英语引得满堂哄笑。这时出纳员却只见自己沿着里谢街逃跑,跳上一辆马车,讲妥价钱向凡尔赛进发。场景还在变化。他在桔园街和雷柯莱教士街的交叉路口认出他的前龙骑兵中士开的不三不四的小客栈。这时是清晨两点,寂静到了极点,没有人窥见他。驿车套好了马,为了避人嫌疑,车子是以住在巴黎大街的一个英国人的名义雇的。卡斯塔涅带着各种票证和护照,登上车子出发。不料到了关卡,卡斯塔涅瞥见好些宪兵正站着守候这辆车子。他惊叫一声,梅莫特用目光制止了他。
“看下去,别作声!”英国佬说。
卡斯塔涅转眼间看见自己被投进监狱。接着,在这出名为《出纳员》的惨剧的第五幕,他目睹自己在三个月后走出刑事法庭,给判了二十年苦役。当他眼见自己在法院广场上示众,执刑的狱吏用烧红的铁器烙他身子的时候,不由得又叫了一声。最后一场,他到了比塞特的院子,混杂在六十个苦役犯中间,等着让人去钉上镣铐。
“天哪!我笑不出来了。”阿姬莉娜说,“你的脸色太阴沉,我的猫咪,怎么啦?你的朋友走开了。”
演完戏,拉迦德夫人让女招待帮着穿大衣,这时梅莫特过来打招呼:“卡斯塔涅,说两句话。”
走廊里十分拥挤,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
“好吧,什么事?”
“你尽管带走阿姬莉娜,到凡尔赛去,任何人间的力量都无法阻止你、在那里逮捕你。”
“为什么?”
“因为现在抓住你的这个手臂再不会松开。”英国佬说。卡斯塔涅恨不能念几句咒语,好钻入地下化为乌有。
“倘若魔鬼要你的灵魂,你愿意用来换取象上帝一样的权力吗?你只消说一句话,就可以将你在纽沁根男爵的金库内拿走的五十万法郎如数归还。然后撕去信用证,一切犯罪的痕迹都可以抹掉。总之,黄金会滚滚流进你的腰包。你什么都不相信,是不是?那好,如果这一切都成为现实,你至少相信魔鬼吧。”
“要是真能如此,该多好!”卡斯塔涅高兴起来。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可以给你证实一下。”
梅莫特说着伸开手臂。这时卡斯塔涅、拉迦德夫人和他已经走在大街上,空中下着细雨,地上泥泞不堪,烟雾弥漫,天色昏黑。可是这个人的胳膊一伸,阳光立即普照巴黎。卡斯塔涅眼见置身在正午,仿佛面临着七月的晴朗天气。树上枝叶葱茏,节日打扮的巴黎人分成两股洪流快活地熙来攘往。
卖可可的商贩叫喊着:“谁喝啊,冷饮!”华丽的马车在快车道上风驰电掣般经过。出纳员惊呼了一下。随着这叫声,林荫路还原为又潮湿又阴沉。拉迦德夫人早已登上车子,招呼说:
“朋友,你究竟是过来还是留下,快决定。说真的,今晚你看来就象毛毛雨那样使人愁闷。”
“该怎么做呢?”卡斯塔涅对梅莫特说。
“你愿接替我的位置吗?”英国佬问他。
“愿意。”
“好,我过一会儿上你家去。”
“哎呀,卡斯塔涅,你一反常态,简直是神不守舍。”阿姬莉娜对他说,“你在筹划干坏事吧。观剧的时候你太忧郁、太沉思啦。亲爱的,你需要什么我能办到的?说吧。”
“等咱们到家之后,我想知道你爱不爱我。”
“这不用等,”她说着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你瞧!”
她一边做出十分热情的样子拥抱他,一边向他花言巧语,讲情话在这类女人已成为一种职业,好比演员演戏一样。
“哪儿来的音乐?”卡斯塔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