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又名“脑包虫病”,“多头囊虫病”,由多头绦虫的幼虫侵入反刍动物脑内引起,多见于绵羊。病畜有呆立、打转等症状,逐渐瘦弱而死。
②伊璧鸠鲁(公元前341—270),古希腊唯物主义哲学家。在伦理观上,他主张人生的目的在于避免痛苦,使身心安宁,怡然自得。
“他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官能的享受;这个条件如果得不到满足,那么对于生龙活虎的人来说,返回没有生气的大自然长眠不起是甜蜜的,并可自行决定的。人类唯一的目的是幸福,或希望得到幸福。对于受苦的人,或丧失希望而受苦的人,死就成了一件好事;自愿去死,是受良知支配的最后一次行动。对这个行动,他既不夸耀,也不谴责;只举起祭巴克科斯①的酒爵说:死么,没什么可笑的,也没什么可哭的。芝诺和整个画廊派②规定斯多葛主义者应在某些情况下自杀,比起伊璧鸠鲁主义者来,他们更有道德,对义务说吃得更透。您听听芝诺是怎样论证的:人类之所以有别于兽类,就在于他能独立自主地支配自身;要是你剥夺他决定生死的权利,你就使他成为人和事的奴隶。得到公认的生和死的权利,有效地平衡了自然界和社会上的一切苦难;同样的权利,如果给一个人,并让他在同胞身上行使,就会产生种种暴政。人类的力量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存在,除非人在行动中有绝对的自由。该不该逃避不可挽回的错误的可耻后果呢?庸人忍辱偷生,智者则服毒自尽;倘若痛风侵蚀了人的骨髓,癌症吞噬了他的颜面,还有没有必要和这些疾病争夺残年呢?智者认为时机已到,打发走江湖骗子,和见了他悲悲戚戚的朋友们诀别。当人们拿起武器抗击暴政时落入敌手,又该怎么办?降书降表早已写好,不是签字画押,就是引颈就戮。于是,蠢人引颈,怯者画押,聪明人则采取最后一个自由行动,自戕身亡。于是,这位斯多葛主义者喊道:‘自由的人哪,你们要学会保住你们的自由之身哪!你们别受情欲的约束,要为义务牺牲情欲;你们要摆脱同胞的制约,向他们挥舞刀剑或毒药,以免受他们的危害;你们要挣脱命运的羁绊,确定一个命运不再能控制你们的界限;你们别抱成见,莫把成见和义务混为一谈;你们要排除动物的恐惧心理,善于克服将那么多不幸者拴在生活锁链之上的粗俗的本能。我在古人带有哲理的连篇废话中理出这套论据以后,运用了上帝赋予我们的自由意志的法则加以印证,于是我认为给这套论据加上了基督教的外形。上帝赋予我们自由意志,为的是有朝一日在他的法庭上审判我们,我心想:‘我一定上庭辩护!’然而,先生,这些论据迫使我考虑身后之事,于是我和以往已经动摇的信仰发生了冲突。一旦永恒对我们最最轻率的决定施加影响,人的生活中的一切都变得严重了。当这个念头用它强大的力量扰得人心绪不宁,使他感到心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触及无限的浩渺意境时,事情就奇特地发生了变化。从这一观点出发,人生既是伟大的,也是渺小的。只要我在尘世间有所指望,只要我在某项社会事务中找到减轻痛苦的方法,铸成大错的感觉就不会促使我想到上苍。恋爱,献身于某位女子的幸福,充当一家之主,不就是为抵偿那些令我揪心的过失的需要而提供高贵的精神食粮吗?这种尝试失败了,那么为一个孩子牺牲自己,不还是一种赎罪吗?
①巴克科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
②“画廊派”又名“斯多葛派”,公元前四世纪由希腊哲学家芝诺创立。因芝诺选择雅典的一条彩绘壁画的画廊,在它的大柱旁讲学,故得“画廊派”之称。该学派早期有朴素的唯物主义倾向,晚期则蜕化为宗教唯心主义派别,宣扬宿命论。
“我在内心作出这两次努力以后,轻蔑和死亡又在我心中灌注了无尽的悲哀。当我的各种感情同时受到伤害,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前景的时候,我便举目遥望青天,于是我看到了上帝。这时,我就试图让宗教成为我绝命的同谋。我再欢阅读了《福音书》,发现没有一个章节禁止自杀;但这次阅读使我对救世主神奇的思想深信不疑。诚然,他在书里没讲半句灵魂不死的话,但他向我们谈到了天父的美丽王国;他没有在一处禁止我们杀害父母,但他谴责一切坏事。他那些福音传播者的光荣和他们完成的使命,与其说在于立了不少法规,不如说在人间传播了这些新法规的新思想。如此说来,一个人拿出自杀的勇气,看来就是对他本人作了判决,因为他在感到有力量去死的时候,他也一定有力量作斗争;拒绝受苦不是力量,而是软弱的表现;再者,耶稣说过一句至理名言,并将它归结为基督徒信念的基本点,这就是受苦的人多么幸福!那么,因为丧失勇气而离开生命,不就违背了基督徒的信念吗?于是,我觉得,无论遇到什么危机,自杀也不再是可以原谅的了,即便一个人误解了什么是崇高的心灵,在刽子手向他举起屠刀之前,他尚有片刻可以支配自己。耶稣基督在让人钉到十字架上的时候,不就教诲我们要服从人类的一切法律,即便这些法律执行得并不公正?刻在十字架上的忍受二字,对读得懂宗教箴言的人来说是那样的明白,这时对我也显得无比清晰。当时我还有八万法郎;起初我打算远离世人,在穷乡僻壤了此残生。可是,愤世嫉俗只是藏在刺猬毛皮之下的一种虚荣心,不是天主教徒的美德。愤世者的心并不流血,它仅仅孪缩而已,我的心却从每一条血管里淌出血来。想到教会的律法,想到她为悲痛者提供的支援,我终于懂得了孤独中祈祷的美妙境界,于是我遵照父辈的名言,决心出家修行。虽然我采取这个决定非常坚决,我仍然保留了观察该使用哪些办法来达到目的的权利。我变卖了家产,临行时心情几乎是平静的。安宁在于信仰上帝,这个希望不会落空。起初,我为圣布律诺①的戒律所吸引,徒步来到大沙尔特勒修道院,一路上思考着严肃的问题。这一天对我来说是个非常庄严的日子。我意外地发现,路上的景色竟如此壮观,每走一步,都看得到说不出道不明的鬼斧神工。崖石高悬,峭壁耸立,寂静中激流轰鸣。高山环抱的荒原却又无边无际,这样的藏身之处只会使人惊讶而无法释疑。这蛮荒之地却因为有大自然的美景,减少了骇人的气氛。千年古杉和一日嫩草并生。这一切都使人产生一种庄严的感觉。在穿越这片‘圣布律诺的荒漠’时,你是很难绽开笑脸的,因为在那里伤感的情绪控制了你的心。我见到了大沙尔特勒修道院;我漫步在古老幽静的穹顶之下,耳听着拱廊里水声滴答。我走进一间小室,以便在那里衡量自己的虚无。我呼吸着前辈修士在此饱尝过的幽静气息,又动情地阅读了他按院规挂在门上的铭文;其中三个拉丁词归纳了我想在此度过的生活的全部箴言:Fuge,late,tace。②”
①圣布律诺(约1030—1101),沙尔特勒修会的创始人,一〇八四年开始在沙尔特勒的荒漠隐修,下文“圣布律诺的荒漠”即指该地。
②拉丁文:遁世,隐身,缄默。
热奈斯塔侧了侧头,好象表示懂得它们的意思。
“我那时真下了决心,”贝纳西又说,“这间用杉木作护壁板的小室,这张硬木床,这种隐居的生活,都很适合我的心灵。沙尔特勒的修士们正在小教堂里,我便去和他们一块儿祈祷。正是在那里,我的决心却烟消云散了。先生,我不想评论天主教会,我的思想是十分正统的,也相信她的业绩和教规。可是,一听到这批不为人知却又死于红尘的老人诵念他们的祷文,我竟在修道院的深处看出了某种崇高的私心。这种隐居仅仅对本人有利,而且只不过是一种慢性自杀;先生,我并非在此谴责它。如果说教会开凿了这些墓穴,那么这对某些确实无益于人世的基督徒来说无疑是必要的。我自己则认为可以做得更好些,使我的忏悔有益于人类社会。在返回静修室的时候,我思考着在何种条件下可以实现自己安于天命的想法,并从中得到了乐趣。那时,我在想象中已经过上一个普通水平的生活;我将自己判在社会的底层为国效力,并且放弃任何智力的表现;可是,虽说这是一种劳动和献身的生活,但在我看来还不够有益,因为它似乎有点儿蒙蔽上帝耳目的味道。如果说上帝给了我某种精神上的力量,那么我的责任不就是运用这种力量为自己的同胞服务吗?再者,如果准许我说句坦率的话,我感到自己身上有一种吐露感情的需要,但它受到单纯机械性的义务的束缚。我在水手的生活中看不到任何为我自身机体的优良本质提供的精神食粮,因为不同的花朵也会散发出,不同的芳香。就象我上面提到的,这一天我不得不睡在那里。当夜,为这穷乡僻壤所触发的悠悠思绪中,我恍惚到听上帝的一道指令。我已经尝到了十月怀胎苦中有乐的滋味,现在我决定完全投入其中,让这份感情在较之母亲们的更广阔的天地里得到满足:我要成为一名面向整个乡里的修女,不停地为那里的穷人包扎伤口。我忽然想起青年时代郑重立下的第一个志愿,这个志愿使我有意当一名医生;我意识到,上帝的手早就有力地为我的命运作了安排,于是我决定在此地行医。再者,我在信中写下的那句话:受伤的心需要隐与静,也是我为自己立下的行动准则。我要实现这个诺言。我就这样走上了安静和忍受的道路。那位沙尔特勒修士写下的Fuge,late,tace成了我在此地的座右铭。我的工作是一种积极的祈祷,我精神上的自杀便是本区的新生。我乐于伸出手,在这个区里播种幸福和欢乐,献出我没有的东西。我养成了和农民一起生活的习惯,远离了社交界,这确实使我换了一个人。我脸上的表情变了,我习惯了使脸变得粗糙并长出皱坟的骄阳。我学会了乡下人的举止、言谈、打扮、自由放任和对一切矫饰的举止漫不经心的习气。巴黎的朋友,或者我曾为之充当侍从骑士的俏女人,绝不会认出我就是那个一度十分时髦,喜爱庸俗饰物、过惯了巴黎的奢侈和考究生活的西巴里人①。现在,我对一切身外之物都十分冷漠,就象所有受着专一思想的引导一往直前的人。我生活中只有一个目标,就是离开生活。但我既不想防止、也不想加速生命的终结;当疾病来临时,我将毫不悲伤地躺下来等死。先生,以上便是我来此地以前生活中发生的大事,我已如实奉告。我丝毫没有对您掩盖自己的过失。这些过失是严重的,是和几个人共同犯的。我已经受过许多痛苦,至今每天还在忍受;但我从中看到了创造幸福未来的条件。话虽如此,尽管我已经安于天命,但仍然还有许多痛苦使我无力与之抗衡。就在今天,我当着您的面,在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差一点抵挡不住内心折磨……”
①西巴里为纪元前意大利南部的古都,居民以骄奢淫逸著称,故“西巴里人”成了贪图享乐者的代名词。
热奈斯塔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是的,布吕托上尉,您当时在场。我们抱雅克躺下的时候,您不是要我看科拉大娘的床铺吗?唉!一看到这样一个孩子,叫我怎能不想起我那失去的小宝贝。请想想,我将这样一个必死无疑的孩子抱到床上时,心里有多难受!见到孩子,我没法无动于衷。”
热奈斯塔的脸变得苍白了。
“是啊,我一见到那些漂亮的金发小脑袋,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的脸,我总想起自己的不幸遭遇,触发内心的痛苦。还有,一想到有那么多人为些许小事向我致谢,我心里就很不舒服,要知道,我在这里所做的一点点好事,只是我悔恨的结果罢了。上尉,现在只有您了解我人生的秘密,倘若我现在的心情比我知道犯下错误时更加沉重,并从中汲取了勇气,那么我会感到十分幸福!同时,关于我本人也就没什么可对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