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丢兰纳(1611—1675),法国元帅。
②伯克(1730—1797),谢立丹(1751—1816)和福克斯(1749—1806)都是英国著名政治家。
③这里所说的附加条件是指纳税选举。七月王朝时期实行纳税选举法,引起人民的义愤,加速了这个王朝的倒台。
这一天将在我们一生中都产生反响。马尔卡斯坚定了我们离开法国的决心;在法国,才华横溢,充满活力的青年人始终被压在嫉妒、贪得无厌却又飞黄腾达的平庸之辈脚下,难以翻身。我们在竖琴街一起吃晚饭。从此,我们和他之间建立起最能相互敬重的感情;而他对我们思想上的爱护也是无微不至的。他这个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样样精通。他为我们研究了全球政治情况,为我们物色一个国家,在那儿,成功的机会最多,实现我们的计划也最有利。他向我们指出,我们学习的重点应当放在那儿;他向我们说明光阴之可贵,催促我们加快步伐,并让我们懂得移居国外的潮流终将到来。法国将要失去精力充沛、富于才智的青年中之精英,这批知识分子必然是很聪明能干的,他们将挑选到最好的职位,现在关键在于捷足先登。这位乐于助人的良师给我们写了几篇回忆录,两篇给于斯特,三篇给我,篇篇都是金玉良言,既是指示又是咨文,只有身体力行的过来人才写得出来;这几篇文章也是只有天才方能竖立起来的里程碑。在这些散发着烟味的篇页里,充斥着差不多象楔形文字一样潦草难认的字迹,文章中有关于命运的指点,不用说都是些预言;还有对美洲和亚洲某些问题的推论,有的在我们还没有离开法国时就已经成为事实,有的在我们去国后实现了。
马尔卡斯跟我们一样,到了一贫如洗的境地。他固然每日尚可温饱,但没有内衣,没有礼服,没有鞋子。他也不想生活得比现在更舒服些。他只有梦想到当权时才梦想到奢华的生活。因此,他所认识到的自己并不是现实中的马尔卡斯。他让自己的外表听凭现实生活的摆布。他之所以活着是由于壮志凌云之故,他梦想着报复,竭力克制自己不沉迷于虚空的感情。真正的国务活动家对于那些庸俗的激情尤其要淡泊处之,应当象学者那样,只能为自己所从事的学术问题而喜怒哀乐。在那些贫困的日子里,马尔卡斯在我们眼中显得那样伟大甚至于可怕,他的眼神中有一种骇人的东西,它所凝视着的,除凡夫俗子的眼睛所看见的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他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学习和叹服的课题,因为青年(我们当中谁没有经历过青年时期呢?)有一种仰慕他人的强烈需要;青年喜欢追随别人,正如他们对伟大的事情总是竭尽忠诚一样,他们自自然然会臣服于他们认为是超群绝伦的人。我们特别感到惊讶的是,他对爱情无动于衷,女色从来不能扰乱他的生活。当我们谈起法国人言谈中的这一永恒主题时,他只是说:“裙钗太昂贵了!”他看见我和于斯特在交换眼色,便又道:“是的,太昂贵了。要是花钱去买女人,即使是最便宜的,也要花许多钱;而自愿委身于你的女人,便要夺走你的全部时间!女人消融一切活力,泯灭一切抱负。拿破仑把女流之辈限制在她们应有的本份内。以此看来,他是伟大的,他并没有象路易十四、路易十五那样沉湎于玩物丧志的女色之中,话说回来,他还是偷偷摸摸地玩女人的。”
我们发现,皮特把英国当作自己的妻子来爱,而马尔卡斯跟皮特相似,把法国当作自己的心上人。他崇拜自己的祖国,他没有一个念头不是想到祖国的。他手里拿着一服医治病痛的良药,剧烈的病痛使他苦不堪言,可是却不能用手中的药来治病,他激怒了,心中时时刻刻如刀绞一样难受。尤其是,法国在俄国与英国面前显得矮了一头,这种屈辱的处境更加使他怒不可遏。法国退居第三流了!在他的谈话中时时发出这样的呼声。国家的内疾传染到他的腑脏里去了。他把宫廷和议会的争斗称之为看门人的调侃,这种斗争显得那样变幻莫测,那样纷扰不休,大大损害了国家的繁荣昌盛。
“他们应当多多考虑未来,给我们和平吧!”他说。
有一个晚上,我和于斯特都很忙,房间里鸦雀无声。马尔卡斯站起来,去誊抄东西;尽管我们一再要求帮他抄写,他一概拒绝了。我们两人愿意轮流抄写他的资料,这样,那份枯燥乏味的活儿他只要干三分之一就行了。他一听就恼了,我们只好不再坚持。这时我们听见走廊里响起一阵轻便皮靴的声音,我们抬起头彼此看了看。有人叩马尔卡斯的门,他总是把钥匙留在锁眼里。我们听见我们心目中的那位伟人说:
“进来!”然后又说:“您到这里来啦,先生?”
“是的,”前大臣回答说。
他活象迫害无名殉教者的迪奥克莱蒂安①。我们的邻居和这个人低声细语地交谈了一会儿。马尔卡斯的声音很少听到了,仿佛是在一个会议上,请求的一方开始陈述事实;突然,马尔卡斯对于一个不知是什么建议大发雷霆起来。
“要是我相信您的话,”他说道,“您将会讥笑我。耶稣会会士早已离开了,可是伪善却永远存在。②不管您耍弄权术还是慷慨大度,您都是居心叵测的。您知道依靠别人,但是别人不知道在哪一件事情上能指望您的帮助。您朝廷里任用的都是些猫头鹰,见不得阳光;大臣们都是些老头子,见了青年就发抖,要不就对青年毫不关心。政府与朝廷如出一辙。您找来的都是些帝国的遗老遗少,就象复辟时期征募的是路易十四的轻步兵③一样。现在,人们对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阴谋已经敬而远之,退避三舍了。但是,一旦危机到来,青年们就会象一七九〇年时那样挺身而出。那时,青年们干出了怎样的伟业啊!现在,你们动不动就改组内阁,这还不等于是病人在床上换个位置!这样变来变去,表明你们的政府已经朝不保夕了。你们奉行的是一种政治扒窃制度,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法国对这种闪闪烁烁的欺骗勾当已经厌倦了。法国自己当然不会对你们说她已经厌倦了,一个人决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亡的,阐明原因是历史学的任务。但是你们必将灭亡,因为你们不求助法国青年给你们力量和效能,忠心和热忱;因为你们忌贤妒能,没有以爱护的心情从才智横溢的这一代人当中选拔人材,事事都要挑选平庸之辈来充任。您来求我支持,可是您是属于那个衰朽的集团的,这个集团因利欲熏心而丑恶不堪,现在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衰朽不堪了;因它自己日趋萎缩,便要法国也萎缩下去。我坚强的性格和我的思想对于您来说等于是一剂毒药;您耍了我两次,我就搞垮您两次,您是心中有数的。我们第三次合作,这应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要是我再上当受骗,我就要引颈自刎,因为我将对自己绝望了:罪人不是您,而是我自己。”
①迪奥克莱蒂安(245—313),罗马皇帝,以迫害基督教徒而留下恶名,后人称他统治末期为“殉教者世纪”。
②一七六二年法国政府排挤耶稣会,耶稣会会士大量流徒国外。法语中lejésuitisme一词除作“耶稣会”解释外,还有“伪善”的意思,这儿是一语双关。
③这儿的“轻步兵”是借用词,指大革命时期的流亡贵族以及波旁王朝的正统派。
这时,我们听见了一种最谦卑的话语,最热切的恳求,恳求不要使国家失去最有才华的人。他居然谈起了祖国,马尔卡斯说了一声“喔唷!”这一声“喔唷”意味深长,这是对他的所谓“主人”的讥刺。那位国务活动家说话更明确了,他承认他的前顾问超群绝伦,他答应马尔卡斯进入行政机关任职,晋升为议员。然后,他把马尔卡斯举荐到一个高位上,并说他今后虽然身为大臣,但完全隶属于只能充当其副手的那个人。他如今在新组成的内阁里,要是马尔卡斯没有得到一个名副其实的职位,他就不想再从政了。他说出了这样的条件,说明他已经把马尔卡斯当成一个不可或缺的人才了。
马尔卡斯一口拒绝了。
“我过去从未信守诺言,现在让我信守诺言的机会来了,您却把它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