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托南·古拉尔离开诸位名媛这一小堆人。这里除了塞西尔和爱乃斯蒂娜以外,还有贝尔东小姐和埃伯洛小姐。贝尔东小姐是收税员的女儿,是个无关紧要的姑娘,在塞西尔和爱乃斯蒂娜身边,起个群星捧月的作用。埃伯洛小姐是阿尔西第二个公证人的妹妹,是个三十岁的老姑娘,尖酸刻薄,傲慢冷淡,衣着和所有的老姑娘一样。她身穿绿色阿利平毛葛长裙,头戴绣花头巾,头巾的角拉到身前,按照恐怖时期时兴的式样打个结。

“于利安,”专员大人到前厅对他的仆人说,“你在贡德维尔干过六个月,伯爵环状家徽是怎样的,你知道吗?”

“盾形徽章,下部九个点上有珍珠。”

“那好!你往骡子旅店跑一趟,设法往住在那里的那位先生的双轮马车上瞧一眼。然后回来告诉我,那上面画的是什么。最后,干好你那一行,人们说些什么闲话,全都搜集来……你看到有带珍珠的九个点的话,若是遇见那位先生的仆人,问问他明天几点钟伯爵先生可以接待专员登门拜访。不许喝酒,不要闲聊,快去快回!回来以后,在客厅的门口露一下面,好叫我知道你回来了……”

“是,专员先生。”

如前所述,骡子旅店占据着广场的一角,正好与马里翁家花园围墙遥遥相对,在通往布列纳大路的对过。这样,问题大概立刻能够得到解决。安托南·古拉尔又回到博维萨热小姐身旁自己刚才的位置上。

“我们昨天在这儿大谈特谈这个异乡人,”莫洛太太正在说这句话,“闹得我一整夜都梦见他……”

“啊!啊!”维奈道,“漂亮的太太,您也在日思夜想着陌生人么?”

“放肆!我愿意的话,也能叫你梦见我!”她驳斥道,“今天早晨,我起床后……”

莫洛太太在阿尔西是大家公认的机灵人,也就是说,她伶牙俐齿,以致她常把自己的长处用得过分。指出这一点,不是没有好处的。象陌生人这样初来乍到还有点晕头转向的一个巴黎人,大概就要觉得她太多嘴多舌了。

“……梳洗时,我无意识地往前一看!……”

“从窗子向外看……”安托南·古拉尔道。

“当然了,我的梳洗间正朝着广场。你们知道的,普帕尔把那个陌生人安排在一个房间里,这一排房间的窗子与我的窗子面对面……”

“妈妈,你说一个房间?……”爱乃斯蒂娜道,“伯爵占三间客房!……全身着黑的小男仆住在第一间。第二间当客厅,陌生人住在第三间。”

“那骡子旅店的客房,他一个人就住了一半了,”埃伯洛小姐道。

“唉!诸位小姐,这与他本人又有什么关系呢?”莫洛太太对于各位小姐总是打断她的话十分恼怒,她尖酸刻薄地说道,“咱们说的是他本人。”

“请不要打断发言人讲话!”奥利维埃·维奈道。

“我低着头……”

“坐着,”安托南·古拉尔道。

“太太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维奈又说道,“她一面梳洗一面瞧着‘骡子’!……”

在外省,这种玩笑很受赏识。因为早就把话全说尽了,现在不能不求助于蠢话。英国式的假正经没有输入以前,我们的父辈便以这些蠢话取乐。而对英国式的假正经这类商品,海关是完全无能为力的。

“请不要打断发言人讲话!”博维萨热小姐说,她向维奈微微一笑。

“我的眼睛无意识地落在前一天晚上陌生人就寝的那间客房的窗户上。我不知道他是几点钟上床的,我反正半夜过后很久才睡着……我真倒霉,嫁的汉子打起鼾来地板和墙壁都会发颤……如果我先睡着,啊!我睡得可死了,什么也听不见。可若是莫洛先睡着,我这一夜就算完了……”

“也有你们俩同时睡着的时候!”阿希勒·皮古说,他也来与这快乐的一群聚在一起,“我明白,正在说您睡觉的事……”

“闭上您的嘴,坏蛋!”莫洛太太打情骂俏地顶他一句。

“你明白吗?”塞西尔附耳对爱乃斯蒂娜说。

“反正,到下半夜一点,他还没回来!”莫洛太太说。

“他骗了您!他回来了,叫您不知道!”阿希勒·皮古道,“啊!这个人很狡猾,他能把我们全装在麻袋里,到集市广场上把我们卖了!”

“卖给谁?”维奈道。

“卖给一桩生意!卖给一个观念!卖给一个体系!”公证人答道。副检察官对他狡诈地一笑。

“你们想想看,”莫洛太太继续说下去,“我望见那衣料是那样富丽堂皇,那样漂亮,那样熠熠生辉,我是多么吃惊……我心想:他那件室内便袍,肯定是我们在工业产品展览会上看见的那种透明衣料做的。于是我把自己的观剧镜取来,细心观看……天哪!我看见的是什么?……室内便袍上头,应该是头的地方,我看见偌大的一块,好象膝盖……我当时那惊异的劲头,对你们怎么也说不上来!……”

“我可以想象得出来,”安托南道。

“不,您绝对想象不到,”莫洛太太道,“因为这个膝盖……”

“啊,我明白了!”奥利维埃·维奈哈哈大笑道,“陌生人也在梳洗,您看见了他两个膝盖……”

“不是!”莫洛太太大喊大叫起来,“您这样讲话,是要叫我说出失礼的话来!陌生人站着,手里拿一条毛巾,下面是一个偌大的脸盆。奥利维埃先生,您那恶俗的玩笑算是白开。如果果真是您以为的那样,那我还认不出来?……”

“噢!太太,您若说认出来,岂不玷污了您的名声!……”安托南·古拉尔道。

“让我说完吧!”莫洛太太道,“那是他的头!他正在洗头,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

“多么粗心大意的人!”安托南·古拉尔道,“他肯定不是来此地结亲的!咱们这地方,要结婚,必须有头发……这一条可必不可少。”

“我说咱们这个陌生人大概有五十岁,是言之有理了吧!只有到了这个年纪才戴假发。果然,这陌生人梳洗完毕之后,打开了窗户,我远远地望见他一头漂亮的黑发。我站在阳台上时,他也用观剧镜对我端详了一番。所以,亲爱的塞西尔,你千万别把这位先生当作你那部小说中的男主人公。”

“为什么不可以?五十岁的男人,如果是伯爵,也用不着看不起他们呀!”爱乃斯蒂娜开口道。

“说不定他还有些头发,”奥利维埃·维奈诡计多端地说道,“那他就很值得一嫁了。问题是要知道他露给莫洛太太的,是他的光头呢,还是……”

“闭上您的嘴!”莫洛太太道。

安托南·古拉尔又急忙将马里翁太太的男仆派到骡子旅店去,叫他将一道命令转告于利安。

“天哪!丈夫的年龄有什么重要呢?”埃伯洛小姐道。

“是啊,只要有一个就行!”副检察官加上一句,此人一向因心怀恶意和冷嘲热讽而令人生畏。

“与一个二十几岁却无情无义、说起俏皮话来刺伤所有的人、甚至刺伤他的妻子这样一个小伙子相比,”老姑娘感觉到了那话中带刺,反驳道,“我宁愿要一个五十岁却心地善良,待人宽厚,对他的妻子关心备至的男人。”

“这话说说容易,”奥利维埃·维奈道,“爱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人胜过爱一个壮年人,那非得两人站在你面前,待你挑选不可。”

“啊!”莫洛太太为制止老姑娘和说话总是伤人的维奈之间的争论说道,“一个女人有生活经验时,她会明白,一个五十岁的丈夫和一个二十五岁的丈夫,只要受到尊敬,那绝对是一样的……婚姻中最重要的问题,是人们要在婚姻中追求门当户对。如果博维萨热小姐想去巴黎,出头露面,我要是处在她的地位,就绝不会在阿尔西城中找丈夫……如果我有她将来会有的财产,我一定会嫁给一个伯爵,嫁给一个让我得到很高社会地位的人,而不要求看他的出生证。”

“您只要看见他梳洗就够了!”维奈低声对莫洛太太道。

“可是,伯爵是国王可以封的呀,太太!”这时马里翁太太走过来说。她监视着少女这个小圈子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啊,太太!”维奈顶她说,“有的姑娘喜欢现成的伯爵……”

“嗨!安托南先生,”塞西尔听了奥利维埃·维奈的挖苦话哈哈大笑,她说,“十分钟已经过去了,我们还不知道那个陌生人是不是伯爵呢!”

“政府应该是不会错的!”奥利维埃·维奈望着安托南说。

“我马上实践自己的诺言,”专员对答道,他看见自己仆人在客厅门口露了一下头。

他再次离开塞西尔身旁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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