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博维萨热太太正带着自己的女儿走进门来向她的好朋友表示祝贺。这番答话与其说是给维奈听的,不如说是给博维萨热太太听的。为避免各种间接的求婚,也免得去琢磨一些空话的意思,塞西尔的母亲到一张惠斯特牌桌前坐定,聚精会神要赢上一百个筹码。一百个筹码就是五十个法郎呢!……哪一个牌客要是输了这个数目,阿尔西城的人至少要谈论上两天。塞西尔走过去与莫洛小姐聊天,似乎对她倍加亲热。这莫洛小姐是塞西尔的挚友之一。正象塞西尔是阿尔西鼎鼎大名的女继承人一样,莫洛小姐是阿尔西的美女。
莫洛先生是阿尔西法院的录事,住的一幢房屋朝着中心广场,与博维萨热家的房屋朝着大桥广场的情形完全相同。莫洛太太不断坐在楼下客厅窗旁。由于总是坐这个位置,便得了好奇这种病,先是急性的,后来成了慢性的,再后来则成了连续发作的痼疾。象一个神经质的女人总是谈论自己的偏头疼一样,莫洛太太卖弄地、狂热地投入侦探之中。每逢一个农民从布列纳大路上走来,到了广场上,她立刻盯住他瞧,琢磨他到阿尔西大概是来干什么的。只要没把这个农民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她的心里就不踏实。她一辈子就是这么过的,猜度阿尔西的大事,猜度阿尔西的人,猜度阿尔西的物,猜度阿尔西的家庭琐事。这个女人干瘪高大,是特鲁瓦一位法官的女儿。莫洛先生原本是格勒万先生的首席帮办,莫洛太太嫁过来的时候给他带来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嫁妆,使他得以买下录事这个官职。诸位都知道,一个法庭录事的地位相当于审判官,正如王家法院中首席录事地位相当于推事一般。莫洛先生地位之得来,全靠了德·贡德维尔伯爵。伯爵在首相府说了一句话,便把格勒万首席帮办的事给办成了。莫洛家,父、母、女儿的全部雄心,便是将莫洛的独生女爱乃斯蒂娜嫁给安托南·古拉尔。所以,博维萨热家以拒绝来接待专员的试探,反倒使莫洛家对博维萨热家的友好关系更加紧密。
“那个人可真不耐烦了!”爱乃斯蒂娜指着西蒙·吉盖对塞西尔说道,“他很想过来跟我们说话。可是每一个走进来的人都认为有义务要向他祝贺,要和他讲话。我听到他说:‘我认为,诸位乡亲的好意主要是对家父而来,而不是对我。但是,请你们相信,在任何情况下,我不仅会致力于我们的共同利益,而且也要致力于你们自己的利益。’这话已经说了五十遍以上。你看,我从他嘴唇的动作就能猜出说的是哪一句。每说一遍他都用殉道者的目光望着你……”
“爱乃斯蒂娜,”塞西尔答道,“今天你整个晚上都不要离开我,因为我不想听他那些带‘可叹’的句子中间再加上长吁短叹,拿这个来掩盖追求。”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作一位掌玺大臣的妻子喽?”
“啊,他们的官才这么大呀?”塞西尔哈哈大笑说。
“我向你保证,”爱乃斯蒂娜接着说下去,“刚才你还没到的时候,税务员米莱先生①热情迸发,宣称西蒙不出三年准当上掌玺大臣!”
①前面提到这位税务员名叫高迪韦。
“是不是指望靠德·贡德维尔伯爵的保护得到这个呢?”
专员问道。他走来坐在两个姑娘身边,猜到她们正在嘲笑他的朋友吉盖。
“啊,安托南先生,”美貌的爱乃斯蒂娜·莫洛说,“您向我母亲许下诺言,说一定要发现那个漂亮的陌生人是谁。您现在对这个人了解到什么新情况了么?”
“小姐,今天的事情比那重要多了!”安托南道,一面坐在塞西尔身边,象一个外交官躲进少女的闲谈之中为自己避开了大家的注意而兴高采烈一般。“我整个的专员或省长生涯都成了问题……”
“怎么!您不让人一致提名您的朋友西蒙么?”
“西蒙是我的朋友,但是政府是我的主子。我打算竭尽全力阻止西蒙当选。莫洛太太应该象一个职务在身、效忠政府的人的妻子那样,给我帮忙。”
“我们跟您站在一边,那真是求之不得呢!”录事老婆赶紧对答,“莫洛把今天上午这里发生的事都跟我说了……”她压低嗓门说,“真是胡来!只有一个人表现出天才,那就是阿希勒·皮古。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他一定会成为在议会大放异彩的一位演说家。虽然他什么也没提过,我的女儿又是独生女,可是我向您声明,阿西勒·皮古先生若是愿意给我们面子,想到小女,并且向她求婚,我就把女儿嫁给他,假如他讨我女儿喜欢的话。我的女儿首先会有自己的嫁妆,是六万法郎;然后会得到我们的遗产,多少我就不说了;最后她还会得到莫洛的叔父磨坊主的遗产和我的姨母朗贝尔的遗产。她住在特鲁瓦,我们要去把她接来。可是我们这个小傻瓜非要照她心血来潮的想法成婚不可……都是博维萨热小姐把这些想法灌输到她头脑中去的……”
专员自知有三万利勿尔年收入,而且等待着晋升为省长。他以这样的身份听了这一大套一箭双雕的话。
“小姐说的极是,”他望着塞西尔答道,“她相当有钱,足以结一门爱情婚姻……”
“咱们别说结婚的事了吧!”爱乃斯蒂娜说道,“你们谈这个题目叫我可怜的亲爱的小塞西尔伤心。她刚才向我供认,为了叫人不是为了她的财产而是为了她人好而娶她,她希望和一个陌生人谈恋爱。这个陌生人对阿尔西一无所知,对于能将她变成一位克雷絮斯王后的遗产也一无所知。她希望编织一部传奇故事,到故事结尾时,她因为自己人好为人所爱,被人娶了去……”
“真美妙!我已经知道小姐既有才气,又有钱!”奥利维埃·维奈大叫大嚷道。他对那些为当日的偶像西蒙·吉盖捧臭脚的人深恶痛绝,便来与小姐们这一群凑在一起。
“古拉尔先生,”塞西尔微笑着说,“我们就是这样渐渐地谈到了陌生人身上……”
“而且她把这个陌生人当作我刚才给你们勾出了轮廓的那部传奇故事的男主人公……”爱乃斯蒂娜道。
“啊,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别恶心人了!”莫洛太太说道。
“您怎么知道他五十岁呢?”奥利维埃·维奈微笑着问道。
“说老实话吧!”莫洛太太说,“今天早上,我这心里好生纳闷,就举起了观剧镜!……”
“好!”道路桥梁工程师喊道。他表面上追求母亲实则为了得到女儿。
“于是,”莫洛太太接着说下去,“我看见那个陌生人在自己刮胡子,用的剃须刀那个漂亮啊!……是金的或是镀金的。”
“金的!金的!”维奈道,“物件还没见过时,必须把它们想象成质量最高的!所以,虽然我没见过这位先生,我向你们宣布,我可以肯定,这至少是个伯爵……”
此言一出,人人将它视为文字游戏①,哄堂大笑。这一小堆人放肆谈笑,激起了老太婆那一堆人的妒忌,也吸引了穿黑色礼服围着西蒙·吉盖那帮男士们的注意。那位律师则为自己不能将财产和前程奉献在富有的塞西尔脚下而伤心绝望。
①法文中,“伯爵”与“童话”发音相同,所以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这至少是个童话”。
“噢!我的父亲,”副检察官见自己为这句无意的玩笑而受到称赞,不禁想道,“你叫我进了什么样的法庭开始我的生涯啊?”
“是名字以M字母开头的一位伯爵!……诸位太太,诸位小姐!”维奈继续说下去,“是无论出身、举止、财产和车马都与众不同的一位男子,一头雄狮,一个纨绔子弟!一个‘黄手套’!……”
“奥利维埃先生,”爱乃斯蒂娜说道,“他的轻便双轮马车是世界上最漂亮的!”
“什么!安托南,今天早晨我们谈到这个阴谋家的时候,你可没告诉我他有轻便双轮马车呀!不过这辆双轮马车嘛,倒使情况不那么严重了。他只能是个共和党……”
“诸位小姐,我做的没有哪一样事不是为了讨你们喜欢……”安托南·古拉尔道,“此人是否为M字母打头的一位伯爵,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以便你们能继续这个以N字母开头的故事。”
“说不定这会成为一个故事,”本区的工程师说道。
“为专员们所用的故事,”奥利维埃·维奈道……
“您用什么办法呢?”莫洛太太说道。
“噢!”专员迅即答道,“请您问问博维萨热小姐,如果她必须从在场的人当中挑选,她会选谁为夫婿,她大概永远不会答复您!……让她的妩媚发生威力吧!诸位小姐,请你们放心,这个陌生人到底是一位伯爵还是一个旅行推销员,十分钟之后,你们就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