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尔·博维萨热这个十九岁的少女,刚穿了一件麻灰色的丝绸连衣裙,缀着更深一点的灰色肋形胸饰,前身好象礼服上装,上身无袖,饰以扣子和骑师的丝带,前身底下呈尖形,后身则象胸衣一样抽紧。这件假紧身衣就这样将后背、臀部和上身的线条充分勾画出来。下身的裙子镶着三排蓬边,形成美丽动人的裙褶,裁剪和做工都透露出巴黎女裁缝的高超技艺。一条漂亮的头巾,缀着花边,垂在上衣上。女继承人脖子上还围着一条小小的玫瑰红的围巾,非常雅致地打了一个结。头上戴了一顶草帽,镶着粉红色的绉纱。手上戴着黑网眼连指手套。脚上穿着古铜色的高统皮靴。总而言之,除了小小的节日气氛以外,这时装杂志上画的、小雕像一般的模样应该叫塞西尔的父母心花怒放。再说这塞西尔确实天生丽质,中等身材,各部分比例完全适当。她按照一八三九年时兴的样子,将栗色的秀发编成两条大发辫。发辫衬托着她的脸庞,在头后扣在一处。她的面庞为椭圆形,青春焕发,突出的特点是具有贵族气派,这既非从父亲,亦非从母亲那里继承而来。她的眼珠浅棕色,却缺乏少女自然有的那种温柔、娴静而又几乎忧郁的表情。

塞西尔活泼,充满活力,身体健康,她那市民的实用精神和宠儿的无拘无束,损害了容貌上的一切浪漫色彩。然而,一个丈夫如能对她进行再教育,从她的面容上抹去外省生活的痕迹,仍能从这块石料上开采出一个迷人的女子来。确实,赛弗丽娜给女儿灌输的傲慢将她的温柔抵消了。博维萨热太太勇气十足地将女儿好好养大,她对女儿惯于故作严厉,使女儿能乖乖听话并将心灵中存在的坏念头压制下去。母女二人从未分离过,所以塞西尔的思想纯洁,心地单纯,天真朴实都是真真确确、完全彻底的。对少女来说,这比一般人想象的更为罕见。

“你这些打扮使我想到,”博维萨热太太道,“西蒙·吉盖昨天可能对你说了什么,而你没有告诉我,是不是?”

“那又怎么样?”菲莱阿斯道,“他是就要受到乡亲任命官职的人……”

“亲爱的妈妈,”塞西尔附耳对母亲道,“他真叫我厌烦。可是对我来说,阿尔西除了他还有谁?”

“你判断得不错。不过,这要等你外祖父表态,”博维萨热太太亲了女儿一下说道。女儿的回答说明她很有理智,同时也揭示出婚姻这个概念已在她的天真无邪上打开了一个缺口。

格勒万的住宅位于奥布河右岸,占据过桥以后那个小广场的拐角,是阿尔西最古老的一幢房屋。所以这房子是木头的,那种单薄的墙壁之间填满了碎石。屋面涂了一层灰浆,用抹子抹得光光的,再漆成灰色。尽管涂了这一层妖艳的脂粉,这房子仍然象是一幢纸牌搭的房屋。花园沿着奥布河伸展,有一面墙加以保护,墙顶是平的,冠以盆花。这幢其貌不扬的住宅,窗户上有结实的护窗板,也和墙一样漆成灰色。室内的器物与外部的朴素浑然一体。一进门,在一个碎石铺地的小院内,人们可以看到绿色的栅栏作为花园的围墙。楼下原来是事务所,现在改成了客厅,窗户朝着河流和广场,室内是陈旧的家具,上面复以非常陈旧的绿色乌得勒支丝绒罩子。从前的书房现在成了已经告老的公证人的餐厅。这里的一切都表明,他是一位非常达观的老者,他逝去的生活就象田野间小溪的流水流过一样。政治舞台上的丑角,待他们对社会上的功名利禄及与人类进行的疯狂搏斗都看破了之后,最后便会羡慕这种生活。

趁赛弗丽娜过桥,望望她父亲是否吃完了晚饭这工夫,让我们对这个老头的生活和政见望上一眼,不是没有好处的。他与马兰·德·贡德维尔的交情使这一带无人不敬重他。

可以说,在很长时间内,他是阿尔西唯一的公证人,他那简单而纯朴的经历如下所述。

一七八七年,阿尔西两个小伙子到巴黎去,人家把他们推荐给王家法院的一个律师,此人名叫丹东。这位大名鼎鼎的爱国者是阿尔西人。直到现在,在阿尔西还看得见他的住宅,他的家属还在这里生活。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大革命①对香槟地区的这一角落发生了这么大的影响。

①大革命指一七八九年的法国资产阶级革命。

丹东将这两位同乡安置在沙特莱法院检察官那里。这位检察官因《费加罗的婚姻》首场演出时自己的包厢问题跟莫尔通·德·夏布里昂伯爵打了一场官司,最后最高法院认为他受到了人身侮辱判他胜诉,从而成为大名鼎鼎的人物①。

这两个小伙子,一个叫马兰,一个叫格勒万,两人都是独生子。马兰的父亲就是格勒万现在居住的这幢房屋的主人。他们两人情意深厚。马兰是个诡计多端的小伙子,城府很深,野心勃勃,善于辞令。格勒万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喜欢和佩服马兰。大革命时期他们回到自己的故乡,一个在特鲁瓦当了律师,一个在阿尔西当了公证人。格勒万是马兰恭恭敬敬的奴仆,叫他当上了国民公会议员。马兰叫人任命格勒万当了阿尔西的民众代理市长。马兰直到热月九日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国民公会议员,一直站在最有势力的人一边,欺压弱者。但是塔利安②使他明白了必须打倒罗伯斯比尔。马兰于是在这场激烈的议会战役中崭露头角,他适时地表现了勇敢无畏。这个人的政治生涯便从这时开始。他成了下层的一个英雄:他离开了热月党人而投入了克利希派③的怀抱,于是被任命为参议院成员。他后来成了塔莱朗和富歇的朋友,与他们一起策划阴谋反对波拿巴,而在马朗戈战役胜利之后,也和那两个人一样又成了波拿巴的热烈支持音。后来他被任命为法案评议委员会委员,首批进入行政法院,是拿破仑法典的起草人之一,并以德·贡德维尔伯爵的名字首批晋升为上议院议员。以上是这个人一生中的政治方面,下面我们看看他的财政方面。

①当时莫尔通-夏布里昂子爵揪住检察官的头发把他赶出了剧院,并以国王的名义叫人把他送到拘留所去。检察官提出控告,最高法院支持了他。莫尔通-夏布里昂后来被罢免拉费尔步兵团上校职务。在《入世之初》中,格勒万是沙特莱法院检察官热罗姆-塞巴斯蒂安·博尔丹大律师的第二帮办。——原编者注。

②塔利安(1767—1820),国民公会议员,热月九日政变组织者,五百人院成员。

③克利希派,见本卷第42页注①。

格勒万在阿尔西行政区为德·贡德维尔伯爵的财富充当最积极、最灵巧的工具。贡德维尔的土地本来属于西默兹家族。这个家族是外省一古老贵族世家,家中人大量死在断头台上,继承人为两个年轻人,当时在孔代军队中服役。这片土地作为被没收的贵族财产出售,用马里翁先生的名字并经格勒万照料而为马兰买下。格勒万还使他的朋友购得了共和国在奥布省出售的教会财产中最好的那部分。马兰将购买田产所需全钱如数寄给格勒万,当然忘不了他这个经纪人。督政府时期①来到,马兰控制着共和国参议院,于是购得的田产归到了马兰名下。格勒万当上了公证人,马兰当上了参议员。后来格勒万当上了阿尔西市市长,马兰当上了上议员和德·贡德维尔伯爵。马兰娶了一个百万富翁供应商的女儿为妻,格勒万娶了阿尔西第一位医生老好先生瓦尔莱的独生女为妻。德·贡德维尔伯爵有三十万利勿尔的年收入,在巴黎有一座公馆,并拥有富丽堂皇的贡德维尔城堡。他把一个女儿嫁给了巴黎的银行家、凯勒两兄弟之一,另一个女儿嫁给了元帅、德·卡里利阿诺侯爵。

①督政府时期指一七九五至一七九九年。

格勒万本人有一万五千利勿尔的年收入,拥有这幢买来节俭度日度过平静晚年的住宅。他为自己的朋友处理事务,这位朋友便以六千法郎的价钱将这幢房屋卖给了他。

德·贡德维尔伯爵现年八十岁,格勒万七十有六。法兰西贵族院议员在自己的猎场中散步,前公证人则在马兰老爹的花园中散步。两个人都是莫列顿双面起绒呢裹身,埃居堆积如山。两人六十年的交情从未出现过一丝阴云。公证人对国民公会议员、参议员、上议员、贵族院议员一直百依百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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