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托南·古拉尔的父亲原是西默兹家的采石工。安托南也和西蒙·吉盖一样,是阿尔西当地人,他通过购买国有财产①发了财。他的父亲老古拉尔丧妻后,离开了瓦尔普乐(本来是勇士谷,后来叫白了,成了瓦尔普乐)修道院村住到阿尔西来,将儿子安托南送到帝国中学读书。那时,吉盖上校也已经将自己的儿子西蒙送进了这所学校。这两个同乡孩子先是中学同学,后来又一起到巴黎学习法律。在巴黎,他们之间的友谊通过年轻人的玩乐得以继续下去。正好他们两人的职业不同,他们许下诺言,要互相帮助以飞黄腾达。但是命运注定他们要成为对头。虽然古拉尔地位相当不错,德·贡德维尔伯爵没有叫他升官,却叫他得到了荣誉军团十字勋章,如今这勋章装饰着他的扣眼。可是本故事开始前六个月,安托南悄悄亲自上门找到博维萨热太太时,他献出的心意和地位却遭到了直截了当的拒绝。
①国有财产:大革命时期没收的贵族产业。
在外省,任何这种活动都保不住密。检察官弗雷德里克·马雷斯特,其财产、扣眼、地位均与安托南·古拉尔相当,三年之前,也遭到了拒绝,理由是年龄相差悬殊。所以专员和检察官与博维萨热家的关系只限于表面上彬彬有礼,绝不超出此限,私下里却嘲笑这家人家。他们两人刚才一面散步,一面已经猜透了西蒙·吉盖要当候选人的奥妙,并且交换了这个意见。因为他们前一天就明白了马里翁太太指望的是什么。他们两人都受到园丁的狗那种情感的支配①,两人都想暗暗使劲以阻挡律师娶上已经拒绝了他们二人的那位富有的女继承人。
①指西班牙作家和诗剧作者洛普·德·维加的剧本《园丁的狗》。作品主题取自一西班牙谚语:园丁养狗;狗食自己不想吃,牛若想动动,它就要哼哼。此处指他们娶不上博维萨热小姐,也不准别人娶上她。
“但愿我成为选举的得主,”专员又开口说道,“德·贡德维尔伯爵叫人任命我为省长。我虽说是阿尔西当地人,也不比你更愿意留在这里。”
“我的首长,你有一个大好机会叫人提名你当议员!”奥利维埃·维奈对马雷斯特说道,“我父亲大概过几个小时就到普罗凡了,你来见我父亲吧,咱们要求他叫你当内阁候选人……”
“留在这里吧!”安托南接口说道,“内阁对于阿尔西候选人已经有了想法……”
“啊?真的?可是有两个内阁,一个是打算进行选举的内阁,一个是打算利用选举的内阁,”维奈说。
“别叫安托南难上加难了!”弗雷德里克·马雷斯特向他的副手挤挤眼睛,回答道。
这四个人这时早已走过了悲歌大街,到了广场上。再往前走,一直到了骡子旅店门口。这时他们看见普帕尔从马里翁太太家出来朝这边走过来。此刻,那六十七个阴谋家正从马里翁太太家的大门洞里拥出来。
“你到那家人家去了,”安托南·古拉尔对普帕尔说,指着马里翁家花园的围墙。这围墙在骡子旅店马厩的对面,沿着布列纳大路伸展。
“我再也不去了,专员先生,”旅店老板回答道,“凯勒先生的儿子死了,我无事可做了。上帝担负起了给人腾出位置的任务……”
“喂,皮古,怎么样?……”奥利维埃·维奈看见马里翁集会的全体反对派走过来,便这样问道。
“唉!”公证人回答道,他额头上的汗还没有干,证明他是多么卖力气。“西诺来告诉我们一个消息,这个消息使他们一下子全都达成了一致意见!除了普帕尔、我的祖父、莫洛、西诺和我这五个持不同政见者以外,他们全都象在网球场一样①发誓要使用一切手段使西蒙·吉盖得到胜利。这回我算成了西蒙·吉盖的死敌了。啊!我们都很激动。我总是引着吉盖那一伙人谴责贡德维尔家族。这样,老伯爵将会站在我一边。迟不过明天,老伯爵就会知道阿尔西的所谓爱国者都说了他什么,说他怎样腐化堕落,无恶不作,以便摆脱他的保护,或者用他们的词,摆脱他的桎梏。”
①指一七八九年网球场誓言。
“他们倒是意见一致,”奥利维埃·维奈微笑着说。
“今天是这样,”马特内先生答道。
“噢!”皮古大叫大嚷道,“选民的普遍想法是要提一个当地人作候选人。你能拿出谁来跟西蒙·吉盖对抗呢!刚才花了两小时解释什么叫‘进步’的这么一个人!……”
“我们可以找老格勒万,”专员高声叫道。
“他没有野心,”皮古答道,“首先必须征询德·贡德维尔伯爵的意见。喂,你们看,西蒙送博维萨热这个镀金傻瓜出来那个殷勤周到劲!”他指着律师说道。律师拉着市长的手臂,与他附耳低语。
博维萨热前后左右向所有的阿尔西居民打招呼。这些人怀着外省人对当地最大的财主那种毕恭毕敬的样子望着他。
“他象照顾父亲和市长一样小心侍奉呢!①”维奈冒出一句。
①此处为一个文字游戏:法文中“市长”Maire和“母亲”Mere发音相同,所以这句也可听成:“他象照顾自己的父母一样小心侍奉呢!”
“嗨!他故作虔诚也没有用!”皮古从副检察官的俏皮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样答道,“塞西尔的婚事既不取决于父亲,也不取决于母亲。”
“那取决于谁呢?……”
“取决于我原来的老板。西蒙即使被任命为阿尔西的议员,他也征服不了阿尔西城……”
专员和弗雷德里克·马雷斯特看出来皮古这句话包含着有重大意义的事情,他们也看得很准。这句话透露出皮古对博维萨热家的计划了解一二。可是,不论他们跟皮古怎么说,皮古都拒绝进一步作出解释。刚刚向贡德维尔家族袭来的噩耗以及在吉盖家采取的重大决定,使整个阿尔西城处在动荡之中。此刻,在吉盖家,三个仆人和马里翁太太正忙着将一切恢复原状,以便晚上能够接待前来的常客。好奇心定会将这些常客全体人马吸引到这里来。
香槟地区表面上是一个贫穷的地区,实际上只是一个可怜的地区。一般说来这里市容凄凉,田野平淡无味。你穿过村庄甚至城市时,只会看到蹩脚的木头或干打垒房屋。砖房就算是最讲究的建筑了。公共建筑刚刚用上石料。所以,城堡、阿尔西法院、教堂是仅有的几座石头建筑。然而香槟地区,换而言之,也就是奥布省、马恩省,上马恩省,已经拥有世界闻名的葡萄田,工业也正在到处蓬勃发展。就不说兰斯的各种工场吧,法国几乎所有的针织产品——这是一项重要的买卖——都是在特鲁瓦周围生产的。十法里方圆之内,乡村中到处是工人。人们从村中走过,从敞开的房门便可望见他们的织机。这些工人与一些代理商人相联系,代理商人又跟一个称为制造商的商人挂钩。这制造商与巴黎的大商号或者常常与普通的针织品零售商作生意。这些大商号和零售商都挂着“针织品制造”的招牌。但是他们既不织袜子,也不做帽子。大部分针织品来自香槟地区。巴黎也有一些工人与香槟人竞争。这个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的中间人并不是针织业特有的祸患,大部分商业中都有这种中间人,而且由于他们要从中赢利,商品的价格就抬高了。打倒这些危害产品销售的高价中间商,大概是一件伟业,从其结果来说,可与政治伟业并驾齐驱。确实,如果能够这样,整个工业都会受益,对内实行廉价出售,对外也十分必要,可以有力地支持与外国的工业竞争,这种工业竞争也和使用武器打仗一样是殊死的战斗。但是摧毁一项这一类的弊端,大概不会给现代的愤世嫉俗者带来什么光荣,也没有争取与黑人友好或有关惩戒体系的空话连篇的论战给他们带来的那些好处,所以这些“商品银行家”的中间经营还会继续长时间地压在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头上。在法国这个如此有聪明才智的国家,把什么事情简化,似乎就是摧毁什么事物。一七八九年的革命仍然叫人心惊胆战。
在苏格兰,资本已经创造了奇迹。大自然对法国来说是个虐待子女的后娘。在香槟地区,土地不会比苏格兰的土地更忘恩负义,如果金钱同意资助土地,这里农业会发生怎样的进步,诸位从法国在工业上所花的力气中可以看出来。所以,农业战胜这些省的贫瘠成分,工业在香槟的白垩上播上资本之时,便是这里比现在富足三倍之日。确实,如今这里没有任何奢华,住房都是光徒四壁。英国人的舒适将会侵入,金钱将会在这里快速周转。快速周转就是一半财富,金钱也正是在法国许多毫无生气的地区才开始快速周转的。作家,官员,教会从其讲坛上,报纸从其栏目上,一切偶然的机会赋予了他们权力能对群众发生影响的人,都应该说明,反复地说明:积聚钱财是滔天大罪。外省的那种不明智的节俭会使工业肢体的生命停滞并损害整个民族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