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指的进步是什么?对我们来说,进步就是将贫瘠的香槟地区开发起来,”弗罗马热说道。

“什么叫进步吗?我马上给您解释一下我对这个词如何理解!”吉盖被人打断,十分恼火,大叫道。

“就是以莱茵河作为法兰西的边界!”上校说道,“并且废弃一八一五年的各项条约!”

“就是小麦总是售价很高,而让面包价格一直便宜,”阿希勒·皮古讽刺挖苦地说。他本来以为是开个玩笑,却道出了在法国比比皆是的一件荒谬事。

“就是通过人道主义空论派的胜利而获得人人幸福……”

“我说什么来着?……”狡猾的公证人对身旁的人说。

“嘘!肃静!听人家说!”几个好奇心强的人说道。

“诸位先生,”大块头莫洛微笑着说,“辩论开始了,请你们注意听发言人讲话,让他说明白……”

“在每一个过渡时期,诸位先生,”西蒙·吉盖一本正经地接着说下去,“我们正是处在这样一个时期……”

“哞……”阿希勒·皮古的一个朋友会口技(用在选举上这可是了不起的本事),这时发挥上了。

哄堂大笑,何况这是香槟人的聚会。西蒙·吉盖叉起双臂,等待这场暴风雨般的笑声过去。

“如果刚才发言的人打算教训我一通,”他接着说下去,“告诉我,我追随的是光荣地保卫人类权利的队伍,那我真要感谢这位与我素昧平生的人打断我讲话。这些人类权利的卫士,不断呐喊,出版了一本又一本书,有为奄奄一息的波兰辩护的不朽神甫①,有勇敢的抨击文章作者、国家元首年俸监查员②,有要求各机构办事公正廉洁的哲学家。在我看来,进步就是实现七月革命时向我们许诺的一切,就是选举改革,就是……”

①不朽神甫指拉末耐,他在七月王朝时期朝极端民主思想演变,赞同波兰独立事业。后来俄国突然取消波兰民族独立运动,法国国内共和派要求路易-菲力浦干预这场冲突。

②国家元首年俸监查员指路易·德·科尔莫南,他曾于一八三二年发表《关于国家元首年俸的三封信》,在巴尔扎克写作《阿尔西的议员》时,该书已再版二十多次。

“那么你是民主派了!”阿希勒·皮古说。

“不是,”候选人接口说,“希望我国各个机构正常、合法地发展,这就是民主派么?在我看来,进步就是要在法兰西大家庭各成员中重建兄弟般友爱的关系,我们不能否认,还有许多人在受苦……”

到了三点钟的时候,西蒙·吉盖还在解释什么是进步,有几个与会者已经发出了均匀的鼾声,说明已经睡得很熟。狡猾的阿希勒·皮古鼓动所有的人象听布道一样听发言人讲话,这个发言人则完全沉醉在自己的长篇大论和婉约修辞之中了。

就在此刻,好几伙市民,有的是选民,有的不是选民,在阿尔西的城堡前踟蹰。城堡的栅栏朝着广场。马里翁家的大门则与城堡成直角。

数条马路和数条街道都通向广场的地面。这里有一个带篷的市场。城堡的对面,广场的另一边,既没有铺石块,也没有用碎石子铺路,一下雨就成了小水沟。这里伸展着一处宜人的散步场所,名叫悲歌大街。这是对城中妇女的赞颂抑或谴责呢?这种模棱两可的叫法显然表现了当地人的诙谐。两条美丽的平行侧道,种着菩提树,古老而又枝繁叶茂。平行侧道从广场通向一条环形大街,形成了与外省一切散步场所一样为人冷落的另一散步场所。在这里呈现在你眼前的,是悠然自得的垃圾远远多于巴黎那些心神不定的游人。

就在阿希勒·皮古以堪与真正议会上的发言人媲美的冷静与勇敢演那出辩论戏演到高潮的时候,在悲歌大街一侧人行道上的菩提树下,有四个人在并排散步。他们走到广场上时,便一起停了下来,望着阿尔西的居民们恰似黄昏归巢的蜜蜂,在城堡前闹闹哄哄的景象。这四个闲逛的人便是阿尔西的整个内阁派了:专员,检察官,副检察官和预审法官马特内先生。诸位已经知悉,法庭庭长是长房的拥护者和五天鹅家族的忠实奴仆。

“这内阁是怎么回事,我真想不明白,”专员反复说着这句话,指着越聚越多的人群,“在这么严重的关节上,对我毫无指示!……”

“在这方面,你与很多人处境相似!”奥利维埃·维奈微微一笑回答道。

“你有什么可以怪罪政府的呢?”检察官问道。

“内阁也不知如何是好,”年轻的马特内接着说道,“他们知道这个地区在某种程度上属于凯勒父子,他们不会跟这父子作对。对这家唯一可与德·塔莱朗先生相提并论的人,他们不敢得罪。你不应该派警察局长到省里去,而应该派人去见德·贡德维尔伯爵。”

“这工夫,”弗雷德里克·马雷斯特道,“反对派蠢蠢欲动,吉盖上校影响有多大,你们也看到了。咱们的市长博维萨热先生正在主持这个预备会议……”

“无论如何,”奥利维埃·维奈狡黠地对专员说,“西蒙·吉盖是你的朋友、中学老同学,他将来是梯也尔先生那一派,你赞成他当选不会吃亏。”

“现任内阁可能垮台之前就会罢了我的官。我们知道什么时候罢我们的官,可是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任命。”安托南·古拉尔道。

“科利奈,杂货店老板!……这是走进吉盖上校家的第六十七个选民了!”马特内先生说,他操着自己预审法官的行当,一一数着选民的数目。

“如果夏尔·凯勒是内阁候选人,”安托南·古拉尔又说道,“他们早该告诉我,而不要给西蒙·吉盖留下时间去占据人们的头脑!”

这四个大人物缓缓地走着,一直走到林荫道的尽头。到了那里,林荫道就成了公共广场。

“格罗利耶先生来了!”预审法官远远望见一个骑马人,说道。

这个骑马人就是警察分局局长。他远远望见阿尔西的政府首脑在公共马路上聚集在一起,便朝这四巨头走过来。

“怎么样,格罗利耶先生?……”专员将其他三位要人甩后几步,走上前去和分局局长谈话。

“先生,”局长低声道,“省长先生责成我告知你一个令人伤心的消息:夏尔·凯鞋子爵先生战死疆场。消息通过电报前天到达巴黎,凯勒父子二位先生,德·贡德维尔伯爵先生,卡里利阿诺元帅夫人,总之,全体家庭成员从昨天起都到贡德维尔来了。阿卜杜·卡迪尔在非洲重又发起进攻,战斗激烈。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是双方交战的首批牺牲者之一。省长对我说,就选举问题,你马上会收到秘密指示……”

“通过谁?……”专员问道。

“我知道的话,那就不是秘密了,”局长回答道,“就连省长自己也一无所知。他对我说,这将是你和内阁首相之间的一项秘密。”

见专员兴高采烈地将一个手指头按到嘴唇上,要他保守秘密,分局局长继续赶自己的路去了。

“怎么样?省里有什么消息?……”安托南古拉尔又回到三位官员那一群身旁时,检察官问道。

“没有任何令人满意的消息,”安托南神秘地答道,他快步如飞,似乎想离开这几位要人。

三位要人似乎对专员突然加快步伐感到不快,他们默默无语地朝广场中心走去。这时马特内先生远远望见广场上几乎所有的市民都围着菲莱阿斯的母亲、老博维萨热太太,老太太似乎在向他们讲述什么。一个叫西诺的诉讼代理人,他的主顾是阿尔西地区的保王派,没有去参加吉盖会议。他离开人群,朝马里翁家大门跑去,用力按铃。

“怎么啦?”弗雷德里克·马雷斯特放下自己的长柄眼镜,要专员和预审法官注意这个情况。

“各位先生,”安托南·古拉尔回答道,“夏尔·凯勒在非洲战死了,这件事给西蒙·吉盖提供了上好的运气!你们了解阿尔西,除了夏尔·凯勒不可能有其他的内阁候选人。任何其他的人都会撞上狭隘的地方主义……”

“那就要任命这样的蠢货?……”奥利维埃·维奈大笑道。

这位副检察官二十三岁左右,是家中长子。他的父亲是七月革命开始掌权的最著名的一位检察长。奥利维埃以长子的资格,自然靠着父亲的威望,进入检察院法官阶层。这位检察长一直被普罗凡市任命为众议员,在议会中是中间派的中流砥柱之一。检察长夫人是夏尔热伯夫家的姑娘。所以这个儿子无论在履行职务时,还是在举止上,都非常自信,显示出父亲的威望。他对人对事发表看法不大拘束。他也不指望在阿尔西久待,而是希望到凡尔赛去当检察官。为了在巴黎谋得职位,这是稳妥无误的踏脚凳。这个小维奈神情无拘无束,对自己前程的确有把握赋予他一种法官的自鸣得意劲头。思想的敏锐又为他的雄心提供了保证,这一切都叫弗雷德里克·马雷斯特更为不快。这位检察官,四十岁,复辟时期他花掉六年时间当上了首席代理,七月革命一直将他遗忘在阿尔西检察院。虽然他有一万八千法郎的年收入,可他心情一直很矛盾,一方面他想求得一位检察长的恩典,这位检察长会象许多律师议员一样,有朝一日可能成为掌玺大臣;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必须保持自己的尊严。

奥利维埃·维奈,身体瘦削纤细,金发,面部平淡无奇,一双充满狡黠的绿眼睛为面部增加了光彩。有那么一种年轻人,爱打哈哈,追求享乐,但是一坐到法官的座位上立刻会摆出一本正经、目空一切、学究气十足的神气。他就是这种人。检察官身材高大,膀大腰圆,表情严肃,最近几天他刚刚找到一条锦囊妙计,借助于这条妙计,他能与无法救药的维奈一起摆脱困境:他待维奈犹如父亲对待一个宠坏了的孩子。

“奥利维埃,”他拍着副检察官的肩膀回答道,“象你这样有智慧的人应该认为吉盖律师可以成为议员。不论在阿尔西人面前还是朋友之间,你都应该提出你的见解。”

“有件事对吉盖不利,”这时马特内说道。

这个善良的小伙子,有些迟钝,但是能力很强,他的父亲是普罗凡的一位医生。全靠了维奈检察长他才得到这个职位。维奈检察长长时间在普罗凡当律师,他保护普罗凡人就象德·贡德维尔伯爵保护阿尔西人一样。①

①见本全集第七卷《比哀兰特》。

“是什么呢?”安托南问道。

“对于一个强加给选民的人,狭隘地方主义会激烈反对他,”预审法官说道,“但是要这些阿尔西人举出他们同类中的一个时,嫉妒、羡慕又会比狭隘地方主义更厉害。”

“这很简单,”检察官说道,“不过也确实如此……如果你能在内阁收罗上五十票,你很可能就能成为这里选举的得主,”他望着安托南·古拉尔补充道。

“用一个与西蒙·吉盖同一类型的候选人与他对抗就行,”奥利维埃·维奈说道。

专员脸上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这逃不过三个伙伴当中任何一个人的眼睛,何况他与这几个人一向相处和谐无间。

这四个人都是单身汉,也都相当有钱,他们没有经过任何预先思考,便结成了联盟以逃脱外省的烦闷。吉盖叫古拉尔对他产生某种妒忌,三位官员也早已发现。何以如此呢?对他们从前的经历稍加注释,诸位便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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